不远处,高山林立,山脚青石台镶嵌弯曲的蝌蚪符文,沿引而上,是露天戏台。
阴风吹过,檐角一百一十八枚银铃齐鸣,靠山体的墙面挂着满满当当的五彩脸子,形象不一,或为白色,或为红色,或为黑色,或为冷色,或为花色……远远看去,十分瘆人。
距离戏台这段路程,摆放各类摊位,有卖古玩的:残缺的瓷片,泛黄的古图,珍惜的字画图腾……有卖稀缺草药的:鹿茸、熊精、老虎鞭……有卖烟花炮竹的:仙女棒、鸣天响……
穿着苗疆服饰的当地乡民和外乡游客穿梭其中。
在秋实和阿旺的簇拥下,孟昱挤到戏台前排,看清墙上脸子,有的脸子庄严肃穆、饱满精神,平和中蕴含着刚劲,神气十足,想来是文人书生,而有的眉似火焰,大眼断鼻,脸颊鼓肉,英气勃发,应是武将将军。
锣鼓声起,戴着脸子的戏曲演员在高台上拿着长枪大刀跳跃、翻腾,对接来回的一招一式,展示故事脉络。武将的长枪如蛟龙出海,气势磅礴,文臣的踱步沉稳大气,尽显儒雅风范。高亢嘹亮的唱腔,抒发山野人民的质朴与豪情,在诡市好不热闹。
“正在唱的这出戏是《岳传》。”身着当地服饰的女子开口,虽施薄妆,依旧端正秀丽,年岁及目约莫二十来岁。
秋实探头:“我知道,精忠报国岳家将。”
苗家女子开口:“我叫穆堂香,家住诡市东头。”
“你可唤我孟昱。”孟昱挑眉,“东头,可是东街尽头?!”
穆堂香点点头,应然:“孟娘子许是要制作银器服饰,留作纪念。”
了然,孟昱开口:“穆老板,可真给你猜着了。”
“寻常事,许是淮阴客栈的殷三娘推荐而来。”穆堂香指着戏台上正在背上刺字的武将,声音变高,语速加快:“快看,正是高潮之处,岳将要刺字了!服饰的事,赶明你到我店里来商量。”
戏台上,高大雄壮的武将戴着脸子,神情英气,刺字时却是一声不吭,左手只是紧紧攥着拳头,右手里的长枪直直插入地面一个窟窿。
孟昱应了声好,便将目光移聚戏台,专心致志,全然沉浸其中,感受戏曲传达出征将士的英勇就义。
忽然,锣鼓声起,阴风阵阵,墙壁上的脸子啪嗒作响,轰隆一声巨响,众人侧目去寻发声来源。
随着响声,戏台上的演员愣了一下,还是继续唱腔,挥刀长枪比武,墙壁上挂着的脸子啪嗒啪嗒,轰然掉落地面,砸向演员。
其中,扮演岳将的演员抬手将长枪横挡倾泻而下的脸子,整个人赤剌剌站立原地,颈项飞溅喷血,尸首分离,轰然一声,身子直直坠倒原地,戴着面具的头滚落混杂在众多面具之中,血渍沾染众多脸子,瞬间脸子神情古怪,愈发瘆人。
高挂的灯笼,摇曳几许,烛光就此熄灭。
整个戏台黑影幢幢,忽而,青绿的鬼火在只剩尸身扮演岳将的尸体现出,此时,凄厉的声音响起,仿佛夜半鬼哭泣的惨叫,还伴有幽幽啼哭唱词。
“路弯弯,夜漫漫,荒村孤舍鬼火蹿。旅人误入莫久站,夜半孤魂难归还。”
飘飘呼呼的诡影踩着脚步,深一下浅一下,拖着重物行走一般,整个过程,不足片刻。
台下人嘴巴微张,半晌都没回过神了,胆小害怕的甚至尖叫闭眼。
此刻,孟昱怔怔地看着戏台,瞳孔骤缩。
而她,由于站离戏台过近,尸首分离瞬间,血滴飞溅她的双颊,生死离她那么近,又那么远,终究无法预知。
突然,人群中高喊:“死人了,鬼杀人了。”
此起彼伏的攒动,人群恐慌着往回跑。
不知谁拉扯一下,秋实正打算跟着逃跑,牵着孟昱的手腕:“小姐,快跑,厉鬼杀人,再不跑,我们也来不及了。”
站在原地未动,孟昱回眸,男男女女,摩肩接踵,五官都要挤变形。
她脑海里一下空灵,凶手就在这群人之中,还利用鬼影杀人邪说,煽动人群,势必会造成踩踏挤压,严重者呼吸毙命,死伤无数。
张望四周,戏台上,另一对手戏演员双膝跪地,愣怔在原地,嘴里喊着:“阿飞!”
戏台柱子东边,有两人飞身上了戏台,其中一人点亮熄灭的烛火,另一人观察戏台中央。
接着,后台出来两人,其中一个是年迈的老者,身后跟着妙龄女子。
“孟姑娘,我们也快走吧,久站了,怕是厉鬼来索命。”
耳畔传来穆堂香的劝说,孟昱开口:“穆老板,现在这种情况,我们挤进人群中,怕是另一劫难。”
戏台上,灯火通明,孟昱跨过阑珊,双手撑在戏台,由于穿着裙袍,不便抬腿登上戏台。
这时,戏台上飞身下来一翩翩少年郎,孟昱抬眸,正是韩曜,扶着她的肩膀,一个飞身,两人并肩站立戏台。
孟昱来不及对他解释些什么,拿出刚刚在摊位上买的鸣天响,对着天空拉响,“轰隆”一声,台下拥挤的人群瞬间暂停,齐齐回头看向戏台处,孟昱走到锣鼓旁,敲击一声,而后站立台前,用力大喊:“管城战士、大小官员,各位百姓。”
又是一记重重锣鼓声,吸引台下看客,孟昱高声警醒:“官吏士兵控制人流,百姓莫要拥挤扎堆,有序进出。”
韩曜了然,拿出令牌,厉声道:“我乃通政使,大小官员听令,有序控制人流,维护百姓安危。”
他侧身看向孟昱,询问:“人都走了,那杀害戏台演员的凶手,岂不乘机逃离!”
环视一圈台上台下,孟昱开口:“凶手,就在我们之间,今天,它的报复,只完成了一半。”
韩曜挑眉:“一半!”他转身看去,“纯骅,多加注意戏台附近可疑人员。”
“是,主子。”护卫纯骅行礼,飞身下戏台,将附近可疑人员带上戏台。
孟昱上前查看,韩曜提着灯笼照明。
戏台中央,脸子散落狼藉,砸在死者阿飞身上,颈项血迹斑斑,浸染大片,筋骨连接切痕平整。
“利刃,准确地说,比利刃还要薄的锋利武器。”
孟昱起身,在脸子中寻找头颅,神色一顿:“头,不见了。”
戏台上,秋实远远站离孟昱,此刻,她可不敢挨近那无头尸首,只能和阿旺紧紧相依,垂眸闭眼,嘴里嘀咕:“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只是路过此地,平安回家后我就给你烧烧纸钱,在阴曹地府里也能有钱花,不至于要人陪。”
同样,被纯骅以可疑人员弄上戏台的穆堂香别开眼不敢去看那处,眸中尽是恐惧,就连攥紧裙摆的双手都在发颤。
上台的老者,一位是负责戏班子的台长穆雷,另一位则是戏班子接班人培养的演员穆铃,两人上前诉说戏班情况。
死者是穆成飞,和他搭档对手戏的戏曲演员是穆成筠,两人是堂兄弟,一人表演武将岳将,既穆成飞扮演者,另一人表演文臣秦相,既穆成筠扮演者。
唱戏打斗途中,山体一声轰隆响声,接着穆成飞便血溅当场,尸首异处,然后灯笼熄灭,鬼影幢幢,仿佛取走了死者头颅,剩下尸身,紧接着台下发生骚乱,人人自危。
不一会儿,诡市人潮井然有序散去,来了官差衙役接手,封锁苗疆诡市戏台。
夜阑人静,阒无人声。
偌大的诡市,冷冷清清,孟昱韩曜一行人出了诡市,返回客栈。
半晌,孟昱埋着头只顾往前走,仿佛陷入沉思之中。
韩曜再三犹豫:亲眼经历此番凶狠恶煞杀人事件,她会不会有所顾惮。
便开口:“孟小姐,今晚若是害怕,我也在淮阴客栈住下,有事,随时叫我。”
“嗯……!”孟昱抬眸,“我在想,如此短暂的时间,凶手究竟使用了何种武器?利落将死者头颅砍下,还利用鬼影邪说,不着痕迹带走,凶手带走头颅的目的又是什么?还有,为什么会使用这么恐惧的手段,大庭广众之下斩首示众?”
韩曜直言:“这世间,爱、恨、情、仇,能绸缪已久,使用如此手段,这仇难消。”
“仇……?杀父之仇?不世之仇?切骨之仇?贸首之仇?总而言之,得是多大的血海深仇。”
孟昱一边走,一边说出自己的猜忌。
韩曜缩小步伐,缓慢前行,与孟昱并肩而立,刚刚戏台上蹙紧的眉梢,在此刻略微舒缓。
“今儿夜色沉沉,已然深更半夜,待明日去衙门了解一二。”
孟昱点了点头:“衙门要去,在去衙门之前,我们可以先去看看戏台,我总感觉,那个戏台,不简单。”她说着抬眸看去韩曜,看他如何反应。
韩曜应声:“好,听你的,白日更便于查找有力线索。”
两人行至客栈,柜台里的老板阴三娘手抻在下巴,脸颊两侧的红晕愈发显眼。
“哟……回来了。”阴三娘一个睁眼,笑靥如花起身迎接一众。
孟昱礼貌回以笑脸。
阴三娘踉踉跄跄,跌倒语序:“听说,诡市戏台闹鬼,鬼还把唱戏人杀了,你们回屋关紧门窗,我去诡市请几道符纸。”
“你喝多了,现在诡市没人营生买卖。”秋实开口,拿出一张符纸递与阴三娘,“这是我之前买的,驱邪避灾,先贴大门口用用。”
阴三娘接了符咒,往门楣处贴上符纸。
一阵阴风扫过街道,直直将开着的客栈门关闭,拂动门楣上贴着的符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