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来风苓的言语,似乎正拼命挣扎逃出红楼,她的命运,正如被豢养的百灵鸟,困与牢笼之中。
靠近窗边,孟昱抬眼看去百灵鸟,目光尽是怜爱,“它,想飞出去吗?”
风苓轻笑:“雪玥妹妹,你可真会说笑,被折了羽翼的飞禽,又怎么展开翅膀自由飞翔?”
初看百灵鸟爪子抓住木笼里的细条横杆,再仔细看去,鸟的左翼颜色黯淡,身形消瘦,原是被折掉,断了展翅高飞的羽翼 再怎么折腾,终是笼中困兽,直至衰凋。
窗外,丫鬟正往池里倾洒鲜红灵花,一个穿着艳丽服饰衣服的女子摇摆生姿,手里拿着琉璃瓶,递与丫鬟。
那丫鬟映入眼帘一瓶消炎药粉,受宠若惊,抬眸见是红楼女子,媚眼中笑出温柔。
“还不快收下,待会被旁人看了去,告诉洪爷,你就连药都没了,还得挨一顿鞭打。”她弯下腰,一脸天真无邪:“对了,看见宝儿了吗?”
“谢……谢花钿姐姐,婢女嘟嘟谨记教诲,宝儿,小的没看见。”
那婢女泪眼婆娑谢过送药红楼女子,深深鞠躬埋头,再次起身时,哪里还见得身影,只是空寂的池水在灵花摇曳下,荡起涟漪。
楼下的红衣女子精致的如同陶瓷娃娃一般,又白又嫩,那双眸子灿若星辰,笑靥粲然,宛若纯白的荷花绽放,隐隐约约透出一股懵懂无知。
瞧见孟昱一直望向花钿消失的方向,风苓轻叹口气。
“花钿,刚刚是在寻她的第四个孩子,宝儿。”
孟昱满眼疑惑,风苓抿嘴,“告诉你关于花钿的一切,也无妨。”
原来花钿,自幼便进入红楼,生得精致美丽,却是失了一魂一魄,先天笨拙,智力停留在三岁孩童。
进来红楼消费的贵客见着花钿这种,更加惹人怜爱,加上姿色尚佳,便有相貌平平的人兴了念头,临幸花钿,孕育子嗣,郑家老爷的三儿子就是花钿的头胎,那孩童不光是保留了花钿的美貌,还继承花钿的智力,郑家,就当养个漂亮娃娃在身旁。
宝儿,则是花钿的四胎,出生时便是个死胎,临幸的张老板嫌晦气不要,红楼便将死胎扔了出去。
花钿每天都在找寻宝儿的下落。
关于花钿的一切,孟昱唏嘘不已,“风苓姐姐,你可知花钿何时进入红楼里?现如今芳龄几何?”
问话使得风苓思绪有些飘远,恍惚间,想起来一些事情。
她眼睑低垂,有几颗晶莹的泪滴划过,“花钿比我还小些,进来的时间却比我长些,大概我十五岁进入红楼的时候,估摸花钿才十二年岁吧,她已经在红楼里待了一段时间,初见她的时候,她刚刚孕育头胎,肚子还没鼓起来。现如今,我已有十九年岁,恍惚间,眼角涨了皱纹,鬓角现出一缕白发,没想到,竟老了这么多。算下来,花钿,现在也才是十六的年岁。”不由抬手抚摸眼角的细纹,微风吹拂撩动发梢,那丝白发若隐若现。
“十六!”这个数目,惊得孟昱张大嘴久久未从言语,悠扬的目光直盯着花钿消失的长廊。
从十二岁到十六岁间,不间断孕育子嗣,几乎,每年没有停止休息过。
原本随意搭在窗棂的双手,瞬间攥紧成拳头,孟昱的眉头紧紧锁住,环视一圈。
红楼一梦,是那些老爷贵人的欲望梦乡,人间天上,殊不知,却是这些女子残酷摇摆不定的噩梦地狱,人间幽冥。
房间里拨弦的孟昱听得知了叫了停,停了叫,开门看去,行廊里空空如也,连忙关闭房门,转身欲开窗探去,闯入一个宽阔的胸怀。
那胸宽坚实硬朗,着实撞得她脑瓜子嗡嗡作响,眼冒金星,抬眸看去,正是穿着一身黑衣护卫服的韩曜,好生威猛,俨然一座巍峨磅礴大山。
韩曜抬手欲轻轻揉孟昱的额头,被她抢先自己柔了起来,便收回手垂在后背,关切问候:“红楼里,他们可有强迫于你?”
“目前为止,倒是还没发生什么,不过据我观察,红楼掌事洪亚,有龙阳之好,你可得小心点!”孟昱提醒,继续说道:“前面的桃花林,你能暗中挖掘,看泥土地下可否埋有尸骨?那些尸骨,说不定有婴孩,亦或是生了病的女尸,若果真查出来,丰安楼又多了一项罪责,查处它的一天,很快到来。”
韩曜轻轻摇头,眼中尽是决绝,“没那么简单问罪丰安楼,你瞧,巩稔的死,有谁在乎,张况的死,不就是丰安楼一护卫长许攸做的,他现如今,还稳稳当当掌管丰安楼大小事务。”
转而,他眼底厉光一闪,“我去了一趟张况的房间,被清理打扫干净,有关的证物被处理过了。”
“什么?”孟昱眼睫一颤,黑沉沉的眼睛忽而亮光,“扇子,张况随手不离的合扇,也被破坏毁灭了?”
闻言,韩曜抬眸看去眼前的孟昱,轻扯嘴角:“你怎地知晓合扇里藏有秘密?”
孟昱失神:“合扇都没了,哪里来得证据,那都是我猜想的,爱财如命的张况,整日不离手合扇,想来那合扇对他至关重要,说不定……说不定……唉!”
“说不定什么!”韩曜接话,“说不定里面藏有名单!”腰间拿出一张黢黑折纸,递与孟昱,“没错,果然有蛛丝马迹残留,找到张况房间搜寻时,已然空空无物,外面的护卫正在焚烧张况的遗物,我凑过去,略施小计,拿回张况的遗物。”
说到略施小计,韩曜一下耳红心跳,没想到烧遗物的小喽喽,竟然喜好男风,瞧见韩曜上前搭话,眼角斜挑,目光一直在火盆里,那心思可全都在韩曜的身上。
也就是这时,韩曜顺着小喽啰的视线,瞧见火盆里刚刚扔进去焚烧的合扇,木柄熊熊燃烧,纸张处露出夹层。
那小喽啰故意抬手,薅了一把韩曜的臀。
见此场景,韩曜下了决心,拉小喽啰在怀里,对着他耳畔吹风,“喜欢我这款的?”
“嗯,洪爷不够劲,你人高马大,铁定舒服……”
还没等他说完,韩曜抬手,背后一记手砍,将人弄晕,从火盆里生生拽出合扇。
合扇夹层的纸张露出部分,上面依稀可见人名。
盯着纸张名单,孟昱指向为首的名字,开口问道:“郑友廉,和酆都府尹郑同德什么关系?”
韩曜坦言:“父子关系。”
“父子关系?谁是父?谁是子?”
孟昱仔细回想,初次见面的郑同德,年岁约莫四十有余,和自己爹差不多的岁数,巩稔自白信里提到的年迈缺牙的郑老爷,风苓口中花钿孕育头胎的郑老爷。
显然这郑老爷自然不是郑同德,他还没到岁数缺牙齿,言辞凿凿:“流连红楼的是郑同德他爹,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怪不得丰安楼屹立酆都多年不倒,原来是有府尹大人撑腰做主。”
“但,我查到的线索,并未直接实证郑同德。”韩曜摇摇头,“在百姓眼里,郑同德两袖清风,自家宅院地处酆都西院,地价便宜,就连郑同德平日里吃穿用度都是青衫麻布,白水豆腐,你说他包庇丰安楼,为了什么?没有锦衣玉食傍身,没有香车宝马座驾,他这身做派,怎么查处?!”
他絮言:“这张名单,不光光是郑友廉,还有赵鹏程,张大嘴……全是酆都有头有脸的人物,这赵鹏程,户部侍郎的侄儿,张大嘴,掌管酆都盐铁职权,他们背后,可是牵动京都高官,不然,这丰安楼能稳稳当当在酆都繁华地段稳当多年,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能不能再快一点,不然红楼里又要多多少柔弱女子,做权贵的玩物,成为下一个花钿;多多少贫家子女,受尽鞭打侮辱,成为下一个巩稔。”孟昱眼冒泪花,言辞激动:“从桃林挖出尸体,还不够治这群人的罪吗?就像你说的,他们京都里有当官的做靠山,我京都里也有当官的倚仗。”
韩曜抬手轻轻拍了孟昱后背,抚慰着:“我知道,你在说孟津轼大人,你的父亲,你可曾想过,孟大人才刚成为大理寺卿,他在京都,要走的路,步履维艰。”
听着这话,孟昱冷静下来:“爹说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还是太平盛世吗?我不麻烦我爹,我要靠我自己,为楼里的生民立命。”
她站起身来,“今晚,又是个不眠之夜,证据,一点点收集起来,人渣,一个个绊倒。”
“你想清楚了。”韩曜呼出一口长气,面前的女子,悟性虽高,可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终究阅历还需历练一番,护着她成长,欣慰一番。
华灯初上,明月当空。
红楼一梦,阁楼灯火通明,宛若白昼,院子池塘里温泉水仙气渺渺,白条条肥肉人形,泡在泉水,左拥右抱苗条靓女。
楼上,孟昱身着紫衣,面带烟紫薄纱,轻轻吞咽一口,口水划过喉咙,怀中的月琴配合指间动作奏出悠扬缠绵的乐声。
各处房间里,有蒙着面的郑老爷玩起捉迷藏的游戏。
有干瘦身材的赵鹏程,叫来红楼女子脱尽衣衫,让两只蛐蛐在她身上决斗的游戏。
有肥头大耳的赵鹏程蠱像只胖虫蠕动不停,榻上握着三位美娇娘,其中两个抛撒丝娟,风情万种,另一个蜷缩角落,瑟瑟发抖。
那赵鹏程径直走向瑟缩女子,一把撕开仅剩的肚兜,将女子扛起,扔向木榻,木榻嘎吱作响,夹杂哭喊声。
红楼一夜,一梦如斯。
众人在琴声的演奏下,很快寐眼,进入梦乡,就连那看护门院的护卫都瞌睡迷西,“今夜,怎地比往常还要犯困。”话毕,抱着护剑闭眼瞌睡。
桃林里,进了偌多鬼魅身影,吭哧掘土。
“发现了,一个婴孩的尸首,还有蛆虫扭动。”
“西边土地发现骸骨。”
……
一夜之间,桃林发掘出诸多尸骨。
桃林中,漆黑无比,见不着光,翻开的土堆,弥漫着腐臭气息,令在场人员呼吸作呕。
立即,韩曜眼里笼罩一层暗色,紧紧锁向不远处的红楼一梦,郑地有声:“是时候收网。”
一声令下,桃林里众多身形矫健的人影如潮水般涌向红楼。
红楼里,白昼阑珊,灯火通明,散落的衣衫,充斥着糜烂场景,只有孟昱一人捂着口鼻,匆匆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