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覃夫人请他上去,刘曙忐忑不安的整理好衣冠,又摸了摸袖中的巾帕,深吸一口气,缓步迈上台阶。
一进亭内,抬眸便瞧见了只一面就魂牵梦绕的人正好奇的打量着他,身子一顿,满脸通红,一向能说会道的嘴在此刻竟吞吞吐吐起来。
“刘……刘曙,见过各位夫人。”
覃夫人见他相貌俊雅,出身大族却又举止有礼,好感大生,忙笑着道:“刘公子,不必多礼,请坐。”
凉亭中共有四个石凳,沈咛夏居于首位,覃夫人和周夫人分坐两侧,现刘曙要坐的位置就在沈咛夏的对面。
看着对方艳若桃李的脸庞,刘曙强压住心中的激越,恨不得把美人用笔墨镌刻在画中。但他恰当与女人妩媚多情的眼波相视时,却又躲闪着眼神,不敢多看,生怕惊扰了她。
沈咛夏见他问完话就手足无措的坐在石凳上,便觉无趣,又是个一碰眼就脸红的书呆子,挪开了眼。
覃夫人并未察觉,只以为他初与陌生人接触,才羞赧了些。
周夫人倒是瞧出些门道来,皱了皱眉。年少慕艾是常事,但这位刘公子明显看上的是有猛兽盘踞的人,若是一头热的扎进去,只怕会害人害己。
覃夫人笑着与他寒暄片刻,便与他介绍了在场的诸位,“这两位是沈夫人和周夫人。”
刘曙匆忙站起身,行了一礼,“见过沈夫人,周夫人。”
在说到沈夫人三字时,语气轻柔。
沈咛夏无意看他的姿态,礼貌的点点头以示回应。
“刘公子不在真州,如何跑到清源县来了?”周夫人笑着问道。
“自从书院出来后,我就已禀明父兄,出来游学,离家已有一年。听闻定北侯在清源县举行盛事,便匆匆赶来一观。”刘曙振了振精神,答道。
听得此话,沈咛夏忽然想起昨日向他挥手的青年似乎与眼前人有些相似,好奇问道:“刘公子可是参加了骑射?”
刘曙顿时脸又变得赤红,只是这次不是羞赧而是恨不得钻进地缝的尴尬,“昨日确是出于好奇,参加了一场。”
“你莫不是那个突然挥手,然后脱靶的……”
覃夫人急忙止住将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只是为时已晚,在场的众人都看过那场比赛,可谓记忆犹新。
沈咛夏偏过头去,强忍住笑意,但上弯的嘴角还是暴露了她的情绪。
刘曙颇为哀怨的望着覃夫人,他俊逸的姿容全被那场比赛给毁了。
周夫人亦是强压着略弯的嘴角,解围问道,“刘公子在外游学一年,必是遇到过有趣的人和事,此刻美景在前,不知公子能否与我们聊聊。”
沈咛夏与覃夫人两人提起兴趣,纷纷望向刘曙。
谈到自己的游学经历,刘曙自有话说,端坐在石凳上侃侃而谈,说到兴起之处,时而手舞足蹈,时而感慨万分,倒是与先前的怔愣模样截然相反,有股子洒脱自然之境。
这也是沈咛夏所羡慕的生活和心境,因而在谈话中,她主动问了一两句,到最后两人竟从沿途的人文风景谈到诗画,覃夫人和周夫人反而静坐在旁听着两人说。
刘曙此刻神情极为愉悦,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位知己。殊不知沈咛夏擅长诗画的初衷,也不过是因着自己的容色太过艳,想学些诗画实现快速的攀越,但世事难料,诗画没给自己带来任何增益,反而自己这幅容色给了她太多的机会和险难。
不过,此刻似乎也有了用处。
“似刘公子这般能遨游于天地之间,尽览山河之美的游历,若是能记载于书中,刊印出来,让我等困囿于内宅之中的妇人看看也是件极好的事。我等不达,君已达之,虽有所缺憾,但能透过笔墨文字瞧瞧外头的热闹,也已经满足了。”沈咛夏眼带忧伤,语气落寞。
刘曙生性洒脱,见到美人哀愁,心中漾起不平与怜爱。若他与沈夫人相伴,定不会将她无名无分的深锁于宅院之中,消耗她的容色与才华,而是会带着她一起畅游在外,诗情歌赋,相携共享江山美景。
周夫人见两人蓦然不语,那位刘公子又眼带怜惜,顿觉不妙,意有所指的指明沈咛夏的身份,安慰道:“侯爷据有陇北四郡,兵强马壮,以后有的是机会饱览江山景色。况且出外兵荒马乱的,女子出行没有人护着,未必安全。刘公子是年轻力壮的男子,又是世家出身,纵使身边有人跟着,不也吃了一番苦头吗?”
覃夫人也来劝,“人生哪有不缺憾的,以后在侯爷身边,总有机会去的。”
两人话中句句不离定北侯裴寂,沈咛夏只能无奈的摇头,苦笑一声。
这在刘曙眼中看来,她跟着权势滔天的定北侯是无奈之举,又胡思乱想到真州常常排的救美戏码,心中思绪万千,脱口道:“沈夫人……”
待要将话说出时,凉亭下头传来一阵喧闹声。沈咛夏侧头望去,正瞧到一身轩昂之气的裴寂迈步上得凉亭来。
两人相视,见她一脸惊讶,裴寂眼带笑意。但在觑见还有白皙俊雅的男子在场时,又转为面无表情。
“见过侯爷。”在场诸位都没想到,尚在忙碌的定北侯会屈尊爬到山神庙来,匆忙起来见礼。
刘曙一时之间亦有些手足无措,但想到自己并未有逾举的行为,世家子的修养使他立马淡定下来。
裴寂锐利的目光在眼前挺拔的男子身上逡寻,沈咛夏从石凳上起身,缓步走上前,唇角上扬,问道:“侯爷怎么来了这里?不是说今日有事要忙吗?”
裴寂从刘曙身上挪开眼神,淡淡回道:“臻臻在家里一直闹着要母亲,我公事忙完了顺带过来瞧瞧。”
沈咛夏笑容一僵,今早她就已经跟女儿解释清楚,要晚点回去,为防她找不到人哭闹,还特地许诺带冰糖葫芦和烧鸽子回去。女儿年纪虽小,但也晓得承诺过的事情要做到,绝不会在屋内哭闹的。
但既然裴寂已经如此说了,沈咛夏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拆他的台,咬牙笑道:“是吗?这孩子今早还交代的好好的,怎么就哭闹起来了?”
“我也不知,许是闹觉想母亲了。”裴寂面不改色道。
覃夫人和周夫人都是知机识变的人,纷纷道:“咱们出来也不久了,不如现在下山回去吧,免得家中牵挂。”
沈咛夏见到裴寂便知晓,今日自己是没有多余的时间在此消磨了,又不想他察觉出什么东西来,遂点头赞同离开。
只是在沈咛夏她们下楼离开后,裴寂转身冷眼打量着刘曙。刘曙在寒利的眼神扫视之下,紧抿着唇,强作镇定,但后背却在冒着冷汗。
“你是刘恢的第二个儿子,刘曙?”
“正是在下。”刘曙喉间顿时艰涩无比,他知晓定北侯在北方颇有势力,是一方霸主。但也不曾料到明明先前并未见过面,沈夫人也未曾介绍过他,定北侯就立马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这份情报功夫可称得上顶尖。
“你在外游历一年,应当也知道有些人是你轻易碰不得的。不要仗着自己年轻有几分样貌,就觉得自己能讨女人欢心。届时出了事,你父亲亲自来也不一定能兜得住你。”
裴寂懒得费精力与一个愣头青说长篇的废话,直接开口警告,说罢,便转身离去,留下仍旧半分疑惑半分凛然的刘曙站在原地。
下山之时,沈咛夏敏锐的察觉到身边男人不悦的心情,一直不发一言,似乎在与她闹别扭。
沈咛夏自然知道裴寂是因何不悦,短时间内也不想搭理他。下山与覃夫人等人道别后,觑见他越来越冷硬的侧脸,干脆在路口处叫停马车,吩咐小武和元驹两人到食铺买回允诺给女儿的冰糖葫芦和烧鸽子,裴寂并未阻拦。
在车厢内等候片刻,待拿到东西后,就伸手在他的眼前晃着色泽诱人的烧鸽子,“你用过午膳了吗?饿不饿?要不要吃点?”
鸽子在眼前晃得心燥,裴寂一手捏住沈咛夏的手腕,咬牙恨恨道:“你当我是那个馋丫头,随便点东西就可以打发我了。”
“侯爷金贵,我可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你看,这是什么?”沈咛夏不再逗弄他,伸手从袖中掏出了一串琉璃珠来。
“一串珠子罢了。”嘴上虽如此说,但裴寂还是伸手将琉璃珠接了过来。
沈咛夏早已习惯他的嘴硬,戏谑回道:“这可是我越过上千条台阶,从庙中带回来的珠子。已经供奉许久了,若不是看在我虔诚的份上,你还未必得的了。你若不要,还给我,我自有送的人。”
“你还能送给谁,方才相谈甚欢的刘家子?”裴寂冷淡了神色问道。
沈咛夏睨了他一眼,“我与他又不熟,自然是送给臻臻。”
听到此话,裴寂冷哼一声,嘴角却微微上扬。
回到衙内,裴寂仍未回到自己的屋内,反而破天荒的跟着沈咛夏一起去了院中。
见她回转身来疑惑的看着自己,裴寂轻咳一声,没话找话说,“今早黄节素带着他夫人和女儿来府中道歉了,你不在,我就命人收下了礼物,对他斥责了一顿。往后你们的矛盾就此了了。”
沈咛夏笑意一顿,问,“黄家是来寻我道歉的,侯爷为何会替我原谅?”
裴寂眉头皱起,“黄节素办事得力,他夫人和女儿也已经上门赔礼了,何必要抓着不放,闹得不痛快。”
沈咛夏原本满足欢快的心在听到他指责的话语后迅速沉下来,是呀,何必要费心力闹个不痛快。
于是,复又扬起一抹笑容,“我一妇道人家,哪晓得什么大局。侯爷说好,那便罢了。”
听到想要的结果,裴寂不知为何在瞧见她眼中的笑意散去时,快速拨弄着手中的琉璃串,心中有些后悔,待要开口解释些什么,沈咛夏早已进了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