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流英正欲上前通传,慕夫人抬手作止。看样子,这两人是楚珏擅自带进承泽宫的,慕夫人心中微愠。
楚珏自小陪在先王后身边,心已不与她亲近,将来她还是要靠公子瑜申,等瑜申登上王位,她便高枕无忧。
慕夫人的目光移向了公子白苏,她没想到王上会准许一个废妃之子和季府联姻。
公子瑜申日后的强敌定有嫡公子清晏,这自不必说。王上如今长子公子璟吉虽将至弱冠,却其素日混迹民间,身后干净,虽有朝堂臣子举荐,却也成不了气候。
公子白苏似很得闻太史青睐,其母虽是废妃,可与邻国的宁王有过交情。公子白苏背后说不准还有邻国支持。慕夫人想到这里,目光变得阴沉。
黄竹小亭内,凉风小习,楚珏看向二人,心中舒惬,但想到入宫以来枯燥的时日,她不由轻叹了一口气。
“楚珏,你何故叹气?”明轩关切问道。
“倒没什么,只是一些闲愁罢了。”楚珏不禁掩饰。
“你说来听听嘛。”明轩探身追问。
楚珏只好道:“自回宫后,每日都被繁规琐律圈着,当真无趣。”
明轩笑道:“你才回宫几日?白苏自小待在冷宫,他的日子才像是泡在冷茶里,又苦又无趣呢。”
楚珏一时哑言,白苏看向明轩,明轩意识到自己失言。今日应邀来承泽宫本是为消除楚珏的疑忧,他方才的话倒像是自己在揶揄她。
明轩连忙接着道:“这枯燥的日子估计只有白苏忍耐得了,我入学塾都觉无聊,幸好还有你们两人做伴,否则真是无趣至极。”
白苏道:“明轩出入宫中自由,不知深宫的苦楚。身为后宫之人不能随意出宫,内宫又拘束多,人心杂。”他安慰道:“不过,好在你这里景色雅致,闲时也可赏景烹茶,慰藉闲愁。”
明轩也道:“是啊,听说宫中的沐芳园林中新豢养了几只仙鹤,你可去瞧过了?”
楚珏笑道:“去看过了,不过时日一长,也便没意思了。”
明轩似想到了什么,他目光一亮:“我倒知道一个好去处。”他接着道:“你们可知隐灵台?它是王宫内筑得最高的风象台,听说站在上面,能俯览半个京城。”
楚珏欣然:“我听说过,隐灵台之高,可手摘星辰……不过它筑于前朝,后宫之人不便前去。”
明轩起兴,起身道:“我们偷偷上去,无人会发觉。”
楚珏问道:“隐灵台有禁军把守,我们如何进得去?”
明轩自信道:“禁军每至晌午便会换值,我们换上宫人的衣物前去一试,若禁军把守森严,我们悄悄回来就是,若有人认出了我们,你们便先走,我留下拖延他们。”
白苏却觉不妥:“你父亲才回京,朝中有多少眼睛盯着季府,你还是小心为好。”
明轩向他道:“放心,隐灵台又不是什么天机密阁,他们不会疑心。你难道不想去看看?”
白苏提醒:“你姐姐重阳夜宴才撇清裴季之嫌,你此时若与禁军牵扯,岂不落人口实?穆、丞之辈若蓄意陷害,引王上生疑,你该如何?若裴氏趁机大肆张扬,引季府入局,你又该如何?”
明轩闻之无言,默默坐了下来。
楚珏思量:“今日得空,只在这亭里消磨也是无趣,不如一起去瞧瞧,若真无可趁之机,我们回来便是。倘若真有人发现了我们,我向父王言明是我的主意,如此便可堵住悠悠众口。”
明轩道:“若真被人发现,岂不委屈了你?”
楚珏笑道:“你们放心,父王不会重罚,顶多训诫我几句。”
明轩看向白苏,他还在犹豫。
楚珏向明轩使了个眼色,明轩挽起白苏手臂,向西厢走去:“走,换衣服去。”
楚珏转身进了北厢换了身宫人的外袍出来。
莺时随着乔装的三人转过宫廊,迈过宫槛,沿着朱墙悄悄走着,忽见前方权贵路过,他们忙低首后退,让行施礼。
三人深低着身子,将头掩在深褐宽大的衣袂间,轿上的权贵瞥目搭看了他们一眼,便走过了,四人连忙转过宫角,快步离开。
“停。”轿上的人忽然察觉到了不对,方才对他行礼的那三个小宦官里,有一个美颈纤细白皙,不像是男子。他仔细一想,那小宦官后颈的宦衣内浅浅露出了淡紫衣衿,他更肯定那个小宦官是个美娥扮的。
随侍的人连忙上前:“秦小公侯有什么吩咐?”
秦小公侯瞥目,将手臂搭在轿旁,侧身慵懒道:“去把刚才那几个小宦官叫过来。”
随侍应着,望向后面,却不见那四个宫人的身影,他回首道:“小公侯,那四人已经走远,可要寻来?”
小公侯咋舌:“真是可惜了。”他放下手臂,收回身子:“算了,这是在宫中,先去玉明宫见王上。”
“是。”
四人跨出后宫,才慢下步伐,松了一口气。
白苏问向身前的明轩:“何时能……”他一抬首,便瞧见了高耸于宫脊黄檐之上的隐灵台。
正值晏昼,阳光刺目,晴蓝的苍穹下,通体玉白的台身如同浮于碧穹的海蜃仙丘,令人难辨虚实。
“走过贤政殿,便到了。”明轩回身看向二人。
隐灵台位于朝堂之后,贤政殿之前。贤政殿本是王上批阅奏折,接见大臣的地方,但当今王上喜欢厮混于后宫,在后宫里又筑建了玉明宫接见外臣,贤政殿从此便空置了下来。
明轩领三人潜至隐灵台附近的石栏处,他们小心翼翼地伸头探看。
隐灵台四面的中间雕着神兽,两侧凿着白玉石阶。四神相苍龙、白虎、朱雀、玄武对应东西南北四方位。碧蓝天空下,神兽首下尾上,犹如从天上奔腾而下,朝四方争逐而去。
晌午已至,把守在隐灵台的禁军不过四人。
明轩道:“隐灵台鲜少有人靠近,他们长年看守此处,心中定是懈怠。我们再等等,用不上一刻,他们便会回营换人。”
果然不到一刻,看守隐灵台的禁军便站成一列,排队向贤政殿旁侧的安武门离开。
明轩起身对二人道:“趁禁军换值,我们快过去。”
楚珏命莺时留在原地。若安武门有动响,便让莺时用备好的铜镜对准赤日,将日光照向台顶。他们看到闪光的镜面,便会知晓禁军将至。
白苏等人来到隐灵台近前,沿着玄武石雕,顺着石阶向上登去。
明轩跑得最快,他停足回首,望了一眼二人,对他们笑道:“你们快些。”
他定目看了看后面的白苏,又瞧了瞧落在后面的楚珏,笑言:“白苏,你快些,楚珏都快追上你了。”
楚珏落在最后,她身上已出薄汗,面上透着绯色,呼吸微喘。
她抬首不甘示弱道:“今日是这身衣裳不好,否则我定会赶在苏哥哥前面。”
隐灵台半空的西风清新爽朗,令人汗消神怡。白苏停足回首,倾身向楚珏伸出手。
楚珏微怔,她抬目看向白苏。以往她觉得自己这位王兄虽腹有才华,却内心深沉,难与人真正交心,不想他清冷的眉眼深处竟也藏着暖情。
楚珏唇边轻抬,搭手借力。白苏轻力一挽,楚珏便与他站在了同层石阶上。
白苏的眼眸如蜓尾点过的秋水,他笑与楚珏道:“我们比比?”
楚珏绽颜,笑盈盈道:“好,我们比比。”
两人在你追我赶地向上登去,明轩怕他们抢了先,快步登上了台顶,三人在欢声笑语中登上了隐灵台。
隐灵台旷朗无尘,四面的风豪荡达爽。白苏走至玉栏处,远望宫外的街市出神。
楚珏来到白苏身旁,见他似有怅意,便指着远处的黛山向他道:“那是西郊行宫,先王后曾住在那里。”她又指向一处:“那便是王陵。”
明轩反身倚栏,问向白苏:“如何?此处风景不错吧。”
看着王宫外一望无垠的街巷纺市,穿行其内的车豆人点,白苏心向神往:“当真很美。”
楚珏瞧了瞧王宫下平淡无奇的民间,又看向白苏:“苏哥哥是想离宫?”
白苏望向天边:“嗯,日后我会带上母亲一同离宫。”
楚珏道:“按照宫律,苏哥哥年及弱冠便可迁出王宫,自开府邸。沈夫人身为妃嫔,是不可离宫的。”
白苏道:“事在人为,总有办法。”白苏认为宫中日后必会起储君之争,与其到时为人鱼肉,不如早早离宫脱身。
楚珏不知白苏所想,明轩倒能猜出一二。他回身道:“自开府邸是个自在的去处,但若舍弃王室身份,怕无法过得顺心如意。”
明轩接然道:“如今官风日下,不少地方朝令夕改,有的甚至横赋暴敛,听说不少地方的百姓不堪苛税,不得不背井离乡,成了流民。”他说着说着,神伤起来。
白苏听了,凝眉伤感。
楚珏轻叹,她道:“如今世道民风不似以往,我进宫前也听说过不少民间奸恶败俗之事。哥哥可不要认为民间是个自由安乐的去处。宫里的日子虽是苦闷,但总好过民间,哥哥万不要招惹父王生气,舍弃自己的王室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