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事到如今,岑桉终于愿意承认,自己似乎是有点滥好人。

    她本该怪的,怪荀小妹为什么要把她牵扯进来,自己一接单摄影干得好好的,怎么莫名其妙就被认成了暗调记者,程杉好好享受着大考结束后的假期,怎么忽然就调到了热血动漫的频道——虽然他可能是自愿的。

    她此刻很难说出半个责怪的字眼。

    她甚至开始设身处地地共情荀小妹的感受。

    如果这是命运的安排,她认了。

    况且还没到穷途末路的时候,她试上一把,未必找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兴许完成荀小妹的心愿就是达成离开荀家村结局的条件呢?

    “小妹,”岑桉吐出一口气,“我答应帮你。在此之前,我有几个问题。”

    “第一,你是在哪一次确定要找记者帮忙的,那一次你的妈妈是什么情况?”

    “第二,中暑那次,有没有什么让你觉得可疑的人或者事?”

    “第三,为什么你和荀耀都没有上学?”

    据荀小妹说,虽然其他的记忆都很混乱,但她非常确认,第一次想找记者帮忙时,妈妈还活着。当时妈妈问过她,如果妈妈想和爸爸分开,她愿不愿意跟着妈妈走,她毫不犹豫就点头了。

    但妈妈提出之后,被爸爸按着打了一顿,不致命,但也下不了床。她那时已经在书上看到暗访记者的存在,也学到了“拐卖”的含义,决心帮妈妈一把,所以才通过网络找来了岑桉。之后的每一次,都是在重复这条轨道。

    “可是姐姐,”荀小妹不解,“妈妈总说,是她犯了错,她有什么错呢?”

    岑桉也不明白。

    “错的永远不会是在苦难中挣扎成长的人,”岑桉说,“即便真的有错,也该是苦难的错。”

    荀小妹懵懂地点了点头。

    关于第二个问题,其实荀小妹也没有答案。

    她说,爸爸几乎三五天就会冲妈妈发脾气,实在是太多太多,她不记得那次两人有没有吵架,但令她印象深刻的是,妈妈看起来和平常没有任何差别,村长爷爷就告诉她,妈妈离开她了。

    这也正是岑桉怀疑的点。这个症状听起来和当初程杉的情况一模一样,她推测有可能是同样的死因。也就是说,至少在那一次,那摊烂泥就已经掺和其中了。

    至于第三点——其实岑桉很在意,这两个孩子按理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为什么还一直留在村子里。

    通过两人的名字不难推断出,这家的主事人——也就是老村长——是个重男轻女的,他就算没有让荀小妹上学的打算,也不该不考虑自己的孙子,况且他自己就是个读书人,不会不知道上学的重要性。

    岑桉猜测,是不是和那扇出不去的村大门有关。

    荀小妹咬着嘴唇:“妈妈也问过一样的问题。”

    她说,荀耀六岁的时候,妈妈就提过要让孩子出去上学,但是老村长像没听到一样略过了这个话题,婶婶王春花像个木头人一动不动,爸爸更奇怪,就像魔怔了似的,暴起打了妈妈一巴掌,让她少管闲事。

    只有荀叔远,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不上就不上呗,娃娃有自己的出路,你们好好说叨,打人干啥啊。”

    岑桉更奇怪了:“荀家村有上过学念过书的孩子吗?”

    “有的,”荀小妹掰着指头数,“隔壁的大壮哥哥就是出去上学了,还有娟奶奶家的小鲈姐姐,再远的我就不清楚了。对了——还有大哥哥,他搬走也说是要出去读书的。”

    也就是说,选择读书的孩子都搬走了,剩下的孩子,也就是荀耀和荀小妹,都没念过书。

    又或者说,能走的都走了,留下来的,都走不成了。

    岑桉因自己的推论打了个冷颤。

    她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你日记里提到,荀昼生回来过?”

    “嗯,妈妈说,大哥哥的父母走得早,所以在我出生之前他就跟着姑姑搬去城里了。妈妈还说,他也是出去读书的。大壮哥哥和小鲈姐姐走后,就再也没回来,但大哥哥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一次。”

    岑桉问:“他回来,能正常离开?”

    “能呀,他每次都会上雪山,在雪山上呆好久好久,每次都是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妈妈说,大哥哥给我带了糖和书,应该请他来家里吃顿饭的,但每次连他的人影都抓不着。”

    岑桉更想不通了。

    如果荀昼生能来去自如,那她之前的推论就不成真了。

    抑或是,他上雪山做了什么,才能保证顺利离开?

    等等,等等,太乱了。

    岑桉揉了揉脑壳。

    她借来纸笔,列了个大括号,在上面写写画画。

    “已知我方阵营:程杉,荀昼生,荀小妹(待定),雪山娘娘(以经幡为代表的神明);

    已知地方阵营:陌生男人,王春花,老村长,不知名老夫老妻,烂泥巴;

    营救对象:荀小妹妈妈;

    身份存疑:荀叔远。”

    根据现有信息,雪山娘娘和烂泥巴为敌对关系,假设能让荀昼生自由出入的是雪山娘娘,那么用手段封住村落的就是烂泥巴,同理可得,路灯和短刀都应该是烂泥巴的手笔。

    如果雪山娘娘是那个能代表雪山和经幡的神明,那么烂泥巴起码也得是个邪神什么的,才能与之抗衡。

    神明需要什么,信仰吗?

    如果是信仰,把村民强行留下供奉就解释得通了。

    那么为什么之前的村民能够搬离?荀昼生口中陆续搬走的几个村子、逐渐没落的雪山一脉是怎么回事?十年前、又或者更久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岑桉在荀叔远的名字上圈了个圆圈。

    她觉得很有必要找这个人谈谈。

    再有就是——

    “你一直说让我救救你妈妈,现在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怎么救?你有什么想法吗?”

    *

    荀耀坐立难安。

    两个哥哥强行把他留在了客厅,不准他跟着进卧室,然后那个叫程杉的外乡人就开始说教,什么男孩子不能随便进女孩子房间,什么做人不能随便揭人伤疤。

    荀耀听得耳朵起茧,恨不得掉头离开。

    但程杉不让啊。

    程杉一边说着“我第一次逮到比我小的,你就让我过过嘴瘾吧”,一边把他牢牢压在凳子上。

    荀昼生就在旁边出神,也不帮荀耀。

    荀耀咬牙切齿地想,亏他这么崇拜荀昼生、信任荀昼生,都是一个村的,这人居然任由外人压着他欺负。

    爷爷从前总说,会念书的孩子有出息,要他好好跟荀昼生学习,据说荀昼生考上了什么重点高中,可给家里争光了。

    荀耀刚开始还不服气,他要是念书,肯定比荀昼生强。结果爷爷随便给他拿了本教材,他看着那长短一样的四句就开始犯困,别说背了,他连读都读不溜。

    从那以后,他就打心眼里佩服荀昼生。那玩意儿都能背过,肯定是超人!

    但他没想到的是,荀小妹居然都比他读得溜。

    荀耀不信邪,把那个叫“唐诗”的东西从头到尾哐哐读了十来遍,读到荀小妹都听得会背了,他还没读顺。其实他也有点开始佩服荀小妹了,但他不敢让人发现,男娃娃佩服女娃娃算怎么回事,她还比他小一岁呢。

    而且荀小妹好像不喜欢他。

    以前她还会给他颗糖吃,后面也不知道咋了,连靠都不愿意靠近他。

    婶婶说不是小妹的错,要怪就怪他大伯。荀耀不明白,就去揪小妹的辫子,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红着脸抹着泪,硬咬着牙什么都不说。

    最后被他逼急了,荀小妹才吼了他一句“因为名字”。

    荀耀不懂,想问个究竟,就被恰好回村的荀昼生拦了一手。

    他说,这么揪辫子,小妹会痛的。

    荀耀懵了:这点力气都疼?

    “疼不疼她说了算,你觉得不疼,不代表她感受不到疼。”荀昼生是这么说的。

    夜里荀耀翻来覆去想不明白,名字咋了,他那个耀笔数那么多那么难写,哪像小妹啊,又好听又好写,还比他名字字数多,三个字多高级啊。

    荀耀想不明白的事情多了去了。

    就像现在,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个说“疼不疼她说了算”的大哥哥,怎么不救一救被压得不能动弹的他啊!

    程杉絮叨了半天,没人回应也自觉没趣,“啧”了一声放开他另寻目标,开始扯着荀昼生唠嗑:“你是不是喜欢我姐?”

    这一问给人问回了神:“很明显吗?”

    程杉一拍大腿:“那可太明显了哥们!不是我说,你眼光确实不错,我姐这个人呢,除了偶尔有点暴力,别的都没得说。”

    荀昼生摇了摇头。

    程杉:?

    程杉:“咋,你觉得我说的不对?”

    “不是,”荀昼生还是摇头,“我觉得她不暴力,她很聪明,很理性,遇到事也很冷静。”

    程杉:“……”

    “行,算你嘴甜。”程杉凑近了些,“既然你喜欢我姐,那我给你支个招呗?”

    荀昼生看向他。

    程杉晃了晃脑袋:“想要讨好喜欢的人呢,就要讨好对她最重要的人,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对,就是我。你对我好点,说不准兄弟我心情一好,能帮你一把。”

    荀昼生没忍住,笑了一声。他怕惹恼程杉,迅速收笑绷住了脸:“怎么讨好你?”

    “哎,算你上道!你小子,有出息啊!”程杉嘿嘿一笑,“那你跟我说说你俩咋认识的呗?”

    荀昼生皱了皱眉。

    程杉问:“怎么,这么难回答吗?是没记住,还是有秘密?”

    “不是。”

    荀昼生站了起来。

    “你没发现,少了个人吗?”

    *

    岑桉从头到尾把日记又研究了一遍,拆解了每个日期,忽然注意到一个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蓄意的问题。

    今天是XS84年6月19日。

    日记本里出现最多的日期,是6月16日、6月18日和6月20日,对应到今年,分别是荀小妹发信息找她约单的日子、她和程杉第一次来到荀家村的日子,以及明天这个她几经循环都没能到达的日子。

    岑桉不由地产生了联想。

    “小妹,”她缓缓问,“你知道祭神节是哪天吗?”

    “6月20号呀,”荀小妹一拍手,“刚好是明天。”

    岑桉心头劈下一道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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