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音阁,澜州城里无人不晓的“八卦心脏”——每十日一刊的小报,专挑各行各界最炸的消息登,其中又数杀手界最受追捧。毕竟这群人神出鬼没,排名靠前的组织和杀手,更是常年霸占头版,被柳音阁追得比官府查案还紧。
此刻,春雨绵绵,窗外的杨柳绿得淌水,青石板上的积水映着屋檐,连空气里都飘着湿软的泥土气息。阁主柳闰正带着几个核心成员围在八仙桌前,审核下期小报的稿子。
“你这配图倒是像模像样,”柳闰左手点着小报上的插画,对画师道,“就是太规矩了!得画得惊世骇俗点——比如‘黑煞’挥剑那幕,把他眼神画得再凶点,血溅得再开点!”
又转向负责标题的成员,“这标题取得太长了,继续改!要短,要炸,要让人一眼就想掏钱买!”
“阁主……”角落里负责印刷的成员缩了缩脖子,犹豫着开口,“这期得新刻几十个字模,可你的手……”
话音刚落,柳闰的脸“唰”地红了,怒火直往天灵盖冲,又碍于阁主威严没法发作——这浑小子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事说起来就丢人。
前两日,柳音阁小报销量破了纪录,他得意忘形,回家路上看见条野狗,手欠去逗弄,结果那狗像是饿疯了,一口把他手腕当成鸡腿啃,咬得他鲜血直飙,痛得在地上嗷嗷叫。
昨日他不服气,揣着块石头想去“报仇”,没成想那野狗竟呼朋引伴,招来一群同伙追着他咬。
他一路狂奔到江边,鞋都跑丢了一只,最后还是个浣衣阿婆好心救了他一命。
想想那场面,柳闰就觉得脸烧得慌。他堂堂柳音阁阁主,杀手界都得卖他几分薄面——毕竟谁也不想自家那点私事登上小报,可他竟栽在野狗手里两回,简直晦气!
他低头瞅了瞅缠着绷带的右手,这会儿还隐隐作痛,别说刻字模,连握笔都费劲。
“找外面的刻字师傅代工!”柳闰咬着牙道,语气里满是不甘,“字迹差不多就行,别耽误了发报。”
“我先走了!你们修改完也早点回家,雨要下大了。”柳闰抓起桌边那把画着大朵牡丹花的花伞,伞面艳得晃眼,腋下还夹着根比人还高的打狗棍,急匆匆地出了门。
几人凑到窗边,看着自家阁主离开的背影,忍不住面面相觑。
“阁主这是跟野狗杠上了?”
“希望他今天别摔太惨,昨天听说差点跳江里躲狗。”
“还好洗衣阿婆没认出他,不然咱们柳音阁就得自己上头条了——《震惊!八卦阁主竟被野狗追得抱头鼠窜》!”
“哎,他今天把刘海放下来,是不是为了挡额头上的伤?昨天被狗爪子挠的吧?”
“我说他怎么突然换发型了!开会时风把刘海吹起来,我瞅见一道红印子,差点没憋住笑!”
“我没看见啊……”
“谁让你听阁主训话听到走神?我们可是憋笑憋到腮帮子疼!”
正说着,一人突然眼睛一亮:“要不打个赌?今天阁主和野狗大战,谁能赢?”
“我投狗子!”
“加我一个!”
“我也……”
“没人投阁主?好像有点可怜啊……”
“可怜啥?是他自己先去招惹人家的!”
“咱们阁主不管干啥都太执着,对狗是,追八卦也是。”
“这算天赋不?”最天然呆的那个成员认真问道。
这话一出,四人再也憋不住,“哈哈哈哈”笑作一团,雨声都盖不住这没心没肺的哄笑。
另一边,柳闰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疑惑道:“是衣服穿少了吗?”
此时,他已带着精心准备的打狗棍来到了那群野狗的领地——荒郊一座破到不能再破的破庙,看上去连雨都挡不住多少。
阴雨天,站在门外看过去,破庙里是一片幽深的绿。雨水顺着破瓦滴落到残损的佛像上,浸湿了上面附着的青苔。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一靠近这庙,连伤口都突然变得更疼起来。
柳闰把伞收好,靠墙立在门外,然后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腋下的打狗棍。
“哈!受死吧!”柳闰给自己壮胆,大喝一声冲进庙里。
果然,原本缩在墙角遮雨的野狗们“噌”地全站起来,七八双绿油油的眼睛在昏暗的庙里亮起来,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冲着他龇牙咧嘴。
柳闰顿时觉得腿软,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强撑着举起打狗棍,用没受伤的左手挥舞起来。木棒在屋顶漏下的雨丝中划出呼呼的风声,看着倒有几分气势。
他脑子里正畅想自己威风凛凛一棍扫倒一片,把野狗打得嗷嗷求饶的场景,可实际上,野狗们只是左右腾挪,根本不给他下棍的机会,反倒步步紧逼,把他逼得连连后退。
“滚开!都给我滚开!”柳闰嘴上硬气,声音却有点发颤。
突然,脚下一滑——不知何时踩到了青苔!“哎哟!”他身子向后一仰,整个人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向后倒去。
倒下的瞬间,柳闰眼角余光瞥见三条最大的野狗正张大嘴巴,露出尖利的牙齿,腾空朝他扑过来!腥臊的气味扑面而来,吓得他魂飞魄散。
要死了要死了!柳闰脑子里一片空白。
失算了!真不该选雨天来报仇!
早知道这破庙青苔这么滑,他死也不会来逞这个能!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迟迟未到。
一道青蓝色身影如疾风般从门外掠入,左手稳稳捞住他,右手已扬掌对着最凶的那条野狗,声音清冽如泉:“大黄,冷静!”
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刚才还目露凶光的野狗们瞬间变了脸。前一刻还龇牙咧嘴的模样荡然无存,尾巴反倒摇得欢快,乖顺得像谁家养的宠物。
尤其被叫做“大黄”的那只,尾巴旋得像个陀螺似的,一脸狗样,真没出息!
柳闰腹诽,还没来得及从那人臂弯里挣起身,野狗们又“呼啦啦”扑了上来。
只不过这次目标换了,全围着来人又舔又蹭。
其中有条心眼多的花狗,趁乱绕到柳闰脚边,对着他的小腿“嗷呜”咬了一口,刚尝到点布料味就松了嘴。柳闰疼得龇牙咧嘴,低头一看还好没破皮,只能悻悻瞪了花狗一眼。
“好好好,别急别急,先吃饭!”那人松开手,把柳闰放了出来,自己也从热情的狗堆里脱身出来。
而在那人脱身的瞬间,柳闰就认出了她。
毕竟一刻钟前,他还在柳音阁审核了她的画像呢。
是的,来人正是“黑煞”王曜的新首领——张阅川。
她一袭青蓝色的长衫,双目清亮,五官柔和,头发上沾了些雨雾,身后一把因为扶他而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素伞和一个提盒。
比画上要生动鲜活许多。
“你没事吧?”将提盒里的食物分给那群野狗后,张阅川走向还在发愣的柳闰。
“我怎么会有事,一群狗而已!”柳闰下意识逞强,挽尊的话脱口而出。
他又愤愤地瞥向那群变脸比翻书还快的狗,明知故问道:“你是它们的主人?我还当是没人管的野狗。”
张阅川摇摇头,浅笑着:“它们没有主人,却也不是没人管的野狗。它们是我一位朋友喂养大的,最大的大黄不过才三岁左右。”
“你那朋友倒是好心。”柳闰语气里还带着怨气,“不过既然是他养大的,他应该多管管,免得它们乱咬人!”
“大黄它们不会随意咬人的,除非有人故意欺负它们。”
说着,张阅川的目光落到柳闰脚边那根粗长的打狗棍上,她微笑的脸上闪过一丝冷意,看向柳闰:“你应该是路过躲雨的吧?”
“……当、当然,这雨还挺大的。”不知道是被张阅川身上那股威压震慑到了,还是害怕她指挥野狗们发起群攻,柳闰顿时怂了,心虚地看向打狗棍,“腿脚不利,拄个拐而已。”
闻言,张阅川的表情由阴转晴,弯腰捡起打狗棍递还给柳闰:“下雨天路滑,是该当心些。”
柳闰攥着棍子,后背已沁出冷汗,赶紧岔开话题:“你是替朋友来喂狗的?他怎么没来?”
“他去世了。”
“生病吗?”柳闰职业病犯了,追问不停。
张阅川没有立刻回答,转身走向被青苔覆盖的那尊石佛。
青蓝色的身影静立在幽绿的光影里,衣袂被穿堂风轻轻吹动,竟与这破庙的阴湿氛围融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庙外一道闪电劈过,瞬间照亮了石佛斑驳的面容。柳闰清楚地看见,佛像左目下方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像是被人用利器狠狠砍过。
雷声在庙外轰然炸响,雨势骤然变大。
张阅川的声音从佛像前传来,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半分波澜:“不是生病。是被我杀死了。”
一句话轻飘飘落下,却让柳闰如遭雷击,手里的打狗棍“哐当”掉在地上。
雨声、狗吠声、雷声仿佛都消失了,破庙里只剩下他急促的心跳,和张阅川那道藏在幽绿光影里的、深不可测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