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释

    什么?或许是因为他始终心存侥幸,总是愿意相信,能在战场上以一当百的她,早已逃脱了病魔的诅咒。

    但是直到现在,他才知晓,其实一直没有。她一直是在燃烧着自己所剩无几的健康,努力奔向属于他们的未来。

    所有的伤痛、委屈、迷茫在这时化作一句"对不起"。

    观南紧紧地抱住晏江纤细的腰肢,并没有再说什么。

    或许他们的爱中始终交织着挣扎与悔恨,或许他们的爱之间始终横亘着算计与无奈。但是君臣的命运早已缠绕在了一起,让彼此透过那紧密编织的面具,看见彼此千疮百孔的皮囊,与赤子丹心。

    他们还是深爱彼此的。

    御花园内,观南坐在春日的秋千下,看着色彩绚丽的蝴蝶在暖日下自由地飞翔,和煦的艳阳为观南白皙的皮肤增添了一分光晕。她一贯淡漠的凤眸也在此刻显现出些许神采,温暖的阳光打在二人身上,映衬得此刻的时光是这样的美好。

    这个时候,皇宫还没有修缮完毕,只有前朝的中书门下以及管理书籍的秘阁竣工。而剩下的,还要等朝廷抹去赤字方可开工。

    这一片被划入御花园的地块,现在还是一片野草。但在这杂乱的野草丛中,依然有绚丽的蝴蝶,明媚的阳光。

    生命原始的热烈与张扬,在此刻得到了充分的展现。

    其实园林本不必有参差错落的布局设计,贵人们所追求的自然之美,不过是人为将这些活物框束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设计得再好,都终究太过小心翼翼,没有活物的生气。

    观南喜欢它们现在的样子,自由烂漫,她一直觉得,生命就该如这般绽放。

    晏江缓缓地摇着秋千,开口道:"陛下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婚礼?"

    "不知道。"

    "那到不如一切从简,逮到明年春天,国库有了结余,再办?"

    "啊?不要,我才不要等那么久时间。"

    "这可不是不知道。"观南转过头去,迎上他温柔又深情的眼眸。

    "不管陛下想怎么做,臣都会跟随。若是陛下想节省开支,便是穿着粗衣麻布举办婚礼,臣也是愿意的。若是陛下要掏空国库,陛下请让臣作婚仪礼官。这样,这穷奢极欲的恶名也只会落在臣的身上。"

    "你不必如此,便按你说的办。"

    观南有些无奈地转过身去,她倒是没想到,堂堂一个大国的君主,竟会连一场婚礼的开支都付不起。

    可是想到自己一件祭祀用的衣服,便可以抵上一万平民一年的开支,就突然觉得也没什么好委屈的。

    "陛下是对臣的提议有所不满吗?"他清泉一般的声音抚平了她剩余的烦躁,让她再次有力气去面对这令人绝望的现实了。

    "没有,我只是担心你反悔。"

    "那陛下大可以一纸诏书,将臣锁在皇宫中。皇命难违,臣哪里也去不了,就只能任凭陛下差遣。"

    "我不是那个意思。"

    "臣知道。"他轻言缓步走到她面前,捧起她的脸颊,像是捧起了什么宝物。

    "是臣糊涂,臣竟然都不知道,臣会害陛下到如此境地。臣便是万死,也难恕臣的罪过,也难报答陛下的恩义。臣只想,再为陛下做点什么,若是可以,臣愿意以此一命换陛下安度……"

    观南吻了上去,堵住了晏江剩下的话语。炽热的红色,从晏江的面庞蔓延到他的双耳,再浸染他的脖颈,他闭上眼睛,用心地享受着这一吻的甘甜。

    "别说傻话,不管有没有你,这一战,我都躲不掉了。你不是也没有给敌人通风报信吗?这不就够了吗?在那个时候,对素未谋面的我尚留一丝余地,不管你是何打算,我都不怪你。

    虽说为臣者忠于主君,是天地大义。但这乱世之中,只能挣扎片刻的政权多如牛毛。既然有的选,又何必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赌上自己的未来。

    就算是先帝倚重的近卫军,在大敌当前之时,也没有任何犹豫,便成了叛军。朕有什么资格要求一个小小的知州,抱着与国共生死的愚忠,像飞蛾一样扑向那熊熊烈火。"

    "陛下,当真这么想?"

    "一切都会过去的。"观南的语气猛然有了几分悲哀,晏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份悲哀。

    "陛下,是想起荀忠将军了吗?"泪水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那是她又爱又恨的叛臣。时间与他的死亡只能磨灭她对他的恨,却始终不能使那份爱褪色分毫。

    那份爱无关情欲,只是灵魂深处的尊重与理解。

    她其实一直都明白他对大唐的痴狂,那是一名臣子对故国最深的热爱。他就像三国时期的荀彧,执着地在动荡的时代留在原地,等着历史的车轮从自己身上碾过。

    可是作为一名臣子,忠于故国,又有什么过错呢?

    只是可惜,他刀剑指向的是自己,她就只能为了自己,拼尽全力,送他走上黄泉路。

    可是她不敢承认,在她内心深处,始终期待他能有一个好结局。

    "臣把他埋在近郊了,陛下愿意随臣去看看吗?"晏江抱紧了正在抽泣的赵观南,默默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好。"

    二人策马驰骋,来到那一块,没有碑文的墓碑前。

    观南伸手去摸那块石碑,冰冷的触感触动了她的心。

    晏江忍不住开口,想带她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我们可能要快些回去,过一会天黑了,这郊外不安全。"

    但是观南却说:"天黑了,他的魂魄是不是就会来见我。"

    "他的魂魄也可能想杀你。"

    "不,不会的!他至少有两次机会,可是他却并没有这么做。"

    她这么说着,却也抓紧了手中的短剑。

    晏江发觉了她的痛苦,握紧了她没有抓着剑鞘的右手。

    "他也是为了他的理想献身的,也算是死得其所。如今既然已经入了黄泉,转世投胎之时,便不会有今生的痛苦。下辈子,他会得到他想要的人生的。"

    时间渐渐流逝,夜里的露水渐渐浸湿了二人的衣物,赵观南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

    "走吧。"

    "好。"

    二人策马回宫,晏江害怕二人回宫后宫门已锁。为了避免麻烦,出宫前便拿上了墨敕鱼符,二人这才顺利入内。

    "谢谢你。"

    "谢臣做什么?"

    "谢谢你愿意替我分担我的哀思,我一直都不敢承认自己仍旧对荀忠尚存私情。"

    "这恰巧证明了陛下不是一个薄情寡义的政治动物,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仁君,不是吗?"

    "朕已经不再想做仁君了。"

    "没关系,臣也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臣子。臣与陛下刚好相配。"

    "晏江,你是不是曾经向往过做一个济世安民、流传千古的贤臣?"

    "是啊,臣曾经想在这个乱世螳臂当车一次,可是臣的所有努力终究还是被战火碾碎了。只是臣后来明白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万物自有其运行道理,不由人改变。这该来的终会到来,该走到终会离去。人生不过匆匆几十载,又何必为了那些改变不了的人或事,自填忧扰。臣如今只希望陛下能够开开心心的,便足够了。"

    "那你说,我们汲汲营求的一切,会不会在我们百年之后,化作另一场灾难呢?"

    "臣相信不会。"

    "可这么多的朝代,怎么最终都成了枯骨,成了黄土。"

    "可是臣依旧愿意坚信,就算一切终将消逝,陛下的王朝留下的不会是灾难。"

    "为什么?"

    "直觉。"

    "呵。"

    "臣的直觉可准了。"

    "你可真有意思。"

    "如果臣的直觉不准,臣如何能最终选对了陛下。"

    明明是句叫人不太好意思听的话语,但他的语气却透出一种离奇的认真与严肃,到叫人真的相信,他将成功站队观南视为人生做出的最对的决定。

    不过本来就是最对的决定,这可一下让他从地方小吏成了宰相呢。

    可是,当了皇后,便就做不了宰相了。从此,他的名字只会与赵观南绑在一起。他的所有光芒都会被皇后的身份掩盖。

    "你会不甘吗?"

    "不甘什么?"

    "不甘于自己以后只会在皇后列传中出现。"

    "臣甘之如饴。"

    "真的吗?若是诏书下达,你可真就不能反悔了。"

    "臣不会后悔的,陛下身侧,便是臣此生唯一的归宿。"他盯着她的眼睛,极坚定,也极温柔地说出了这句话。

    得到了确切答复,观南终于高兴起来,习惯性地拿起堆积的奏状看了起来。

    而这一次,晏江一反常态拦住了她。

    "夜已深了,陛下,该休息了。这些奏状,中书门下已经看过了,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明天再看也不迟。"

    他抓住她的双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她去休息。见她不为所动,直接将她抱起,轻轻地放在榻上。

    "陛下,臣就在这里陪着陛下睡去,陛下就不要再想奏状了,安心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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