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直到李氏姐弟走远,谭祁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李慕云就是这样的小人做派,整天笑眯眯的,其实背地里比谁都要心黑。”

    谭祁和李慕云的过节很多,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裴知行却和此人不太相熟,大多是井水不犯河水。

    亥时一过,朱雀大街上就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不少的商贩都收了摊子。喧哗散尽,街道上变得寂寥了许多。

    “裴兄,我家定了宵禁,我得赶在子时回去,就先告辞了。细作的事,等过两日上值再说。”谭祁急吼吼的跳上马车,跟裴知行挥手。

    “行。”裴知行颔首道。

    …

    上元节结束,意味着冷冽的冬天彻底过去。

    寒霜渐褪,旧雪初融。庭前老梅犹抱残香,而阶下嫩草已怯怯探首,偷得几分暖意。

    朝廷开始恢复正常的上值。

    “先生这次找您来,是因为近几日,这细作开始耳鼻出血,瞧着不是好症状,想让先生来诊断一下。”

    屋内,裴知行和谭祁一左一右站着,中间的是那白发苍苍的郎中。奚九站在角落一侧。

    众人的目光都望向床上躺着的那人。

    谭祁皱眉道:“这才半个多月,人就跟被吸干精血似的,瘦得跟骷髅架子一样,吓人。”

    宋闻被安置在大理寺,谭祁特地派了人守着,每日都要向谭祁汇报情况。听着手下的人说这宋闻肉眼可见的瘦了,谭祁还以为开玩笑,没想到亲眼一看,人真瘦得离谱。

    “按理说他昏迷着,再怎么消耗,也不会瘦得如此之快。更何况人现在有了七窍流血的前兆,看来已经十分严重。”郎中一边抚着花白的胡子,一边陷入沉思。

    “为何会七窍流血?”裴知行问道。

    “只有毒发身亡之人才会七窍流血,这昏迷之人流血倒是超乎老朽意料,第一次见。”郎中不解道。

    “那是否可能此人中了毒?”裴知行又问。

    谭祁摆手道:“我大理寺怎么可能有人给他下毒,裴兄,你这是不信任我。”

    裴知行直勾勾的看向谭祁,将谭祁看得心虚,想起了细作在大理寺刑房被暗杀,才有了后面这些事。

    郎中给宋闻把脉,沉吟片刻道:“确实像中毒。”

    “南疆有一味毒,名为蛊毒。”郎中道。

    “蛊毒?”裴知行,谭祁二人惊讶。

    “老朽也只是在一本奇闻怪谈的杂书中,看到过有关于蛊毒的介绍,症状与这人十分相似。”郎中道。

    “他之前受伤极重,本就没有活路。未曾想,人的脉搏却没断,细弱游丝。这说明应有蛊虫寄生在此人体内,融于精血,二者相生相克。”

    “蛊虫一方面在勉力为此人续着命,一方面又不断吸食此人的精血存活,久而久之,人便越发消瘦,直至宿主身体再不能承担,从而出现七窍流血的将死之兆。”

    屋内寂静,只有老郎中安静阐述的声音。

    谭祁沉声道:“何不直接将蛊虫逼出来?”

    “不可。”郎中反对。

    “且不说蛊虫融于此人精血,逼不出来。就算将蛊虫逼出来,无蛊虫续命,此人也必死无疑。”

    “难怪。”裴知行淡淡道。

    二人皆不解的看向他,裴知行却垂眸看向床上形销骨立之人。宋闻现在只有口鼻覆上鲜血,想来再过几日,便会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裴知行眼底闪过一丝冷意:“难怪这么久了,他们没有出手。就是料定了此人醒不来,是必死的结局。”

    “难道这中了蛊就药石罔及,只能等死?那这蛊也太霸道了!”谭祁气愤道。

    “不,他们有解药。只是此人没了价值,早已被他们丢弃,又怎会费尽心力的救他。”裴知行道。

    “是的,老朽亦是如此思之。想来他们定是以蛊虫控制他人,为其卖命。”

    “人之将死,却被强行续命,再加上蛊毒发作。如今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承受了极大的痛苦,比之酷刑更甚,倒不如死了来得痛快。”郎中叹息道,眼里露出一丝不忍。

    虽是细作,但到底是人,其中苦楚,实在难说。

    屋内的裴知行和谭祁陷入沉默。

    蛊毒世间罕见,在大梁培养蛊虫的人少之又少。几乎都没人听过蛊虫,更不要说亲身经历。

    案件陷入僵局,只能等待将书局掌柜抓捕后,才能迎来新的线索。

    屋里的气味并不好闻,不流通的空气,再混合着血腥味,令人作呕,把脉结束后,几人便退了出去。

    奚九跟在众人身后离开。

    临走时,她微微侧目,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宋闻已经消瘦得看不出人样,连呼吸都轻的随时都要断掉。奚九的眼神沉静,但细看眼底又藏着说不清的复杂。

    转瞬,她垂眸敛睫,无声出了房门。

    ......

    春,万物皆从沉寂中苏醒,虽无声,却自有惊雷之势。

    到了晚上,春雷始料未及,一阵白光闪过,轰隆雷声,炸响在天际,紧接着便是淅淅沥沥的雨,落在泥土里。

    窗户没关严实,一阵风吹过,屋里的蜡烛倏忽灭掉,光亮瞬间消失,黑黢黢的,将屋内守着的两个狱卒吓了一跳。

    “啊,怎么了这是?”一人惊道,“怎么灯灭了?”

    “没事,窗户被风吹开了,我去关窗,你把蜡烛点燃。”

    “你这胆子怎地恁小?你小子怎么当上的狱卒,怕不是走的后门吧。”另一人明显更沉稳,还能说几句逗趣话。

    他起身,搓了搓手,往手心哈了一口热气,道:“这鬼老天爷,突然下起雨来,倒春寒下雨,真是要冷到人的骨子里。”

    倒春寒的冷意,不亚于冬日的凛冽。冬天的冷是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而倒春寒的冷则是绵绵细针刺入你的骨头。

    才刚走到窗边,风夹杂着雨丝,倒灌进来,吹了狱卒一脸。雨俨然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噼里啪啦敲在青瓦之上,狱卒忙将窗户关起来。没有风吹,瞬间感觉暖和了许多。

    这屋内,出了两个狱卒,还有那个活死人。哎哟,半死不活,那血从他眼睛里,鼻子里,耳朵里,嘴里渗出来。

    白天守着的时候就觉得阴恻恻的,晚上更是吓死个人,两个狱卒瞧都不敢往那处瞧。

    “你小子怎么点个蜡烛都这么久,乌漆嘛黑的,怪渗人的。”

    狱卒将窗户关上,没听见另一个人的动静,狐疑转身。屋内太黑如浓墨一般,完全是伸手不见五指。

    屋内充斥着一种莫名的凝滞,以至于外面的雨声仿佛被隔开,而心跳的声音越发清晰。

    “喂,人呢?”狱卒又唤了一声。

    无人回应。

    直觉告诉他,现在很危险,很不对,狱卒紧紧握住腰间的刀柄。

    猝然,一阵迅疾的闪电划破天际,惨白的光瞬间将屋内照亮。

    狱卒先是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人,随即便是看到屋内出现的黑衣人,蒙着面。

    “你......你是谁?”狱卒吓得声音发颤,他一把将刀拔了出来,横在身前。

    而黑衣人不答,黝黑的眼睛盯着他,径直向他走来,如收割生命的黑无常。

    狱卒一瞬间寒毛颤栗,二话不说,拔腿就跑。但人还没走到门口,后脑勺一阵剧痛,瞬间晕了过去。

    屋内陷入了彻底的寂静。

    半晌,微微烛光又将屋内点亮,将那高挑的影子映在窗户纸上。她黑巾覆面,难以窥见她的容颜,只能从那双平静的眼眸中找到一丝熟悉。

    奚九走至床边,垂眸看着床上躺着的人,看不清眼底的思绪。

    屋外电闪雷鸣,狂风骤雨,屋内却死一般的静。时间仿佛过去很久,但其实只是几息之间。

    奚九并没有沉默太久,她从袖内掏出一木匣,槐木所做。槐木能沟通阴阳,极易聚集阴气、怨气。

    是滋养蛊虫最佳的容器。

    奚九弯腰,打开木匣,微弱的光落在木匣内,让人得以看清楚里面的东西。

    它盘踞在匣底,不像世间任何已知的虫豸。其体长约莫小拇指指节大小,通体呈一种黯沉的、仿佛凝结血液的红褐色。头部极小,没有明显的眼鼻,只有一对针尖大小、灰沉沉的复眼。

    这是母蛊,而宋闻体内的是子蛊。无影阁里子蛊无数,而母蛊只有两只。

    一打开木匣,这母蛊就仿佛感受子蛊濒危的气息,变得十分躁动。它沿着木匣爬出,顺着宋闻的手臂往上爬,隐没在衣服里,又从脖颈爬出来,最后盘踞在大动脉处。

    随后身体缓慢的进入宋闻的血管之中,只在皮肤上留下一个微红的小点。

    半晌,奇怪的现象发生。

    宋闻瘪枯萎的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蛇虫在疯狂游走、钻探,看上去起伏不定,极其可怖。这是母蛊在强行修复破损的经脉、催生新的气血。

    原本灰败的皮肤重新泛起一种不健康的、近乎于青紫色的红晕。

    “轰隆——”

    一阵惊雷响破天际,随后便是白光闪过,宋闻猛地睁开双眼。涣散的瞳孔会骤然收缩,然后扩散到整个眼白,使双眼变得一片漆黑。

    片刻之后,黑色又褪去,变成普通人类的瞳孔大小。宋闻缓缓闭眼,又睁开。

    母蛊从他的血管中钻出,红褐色褪去,变成灰扑扑的黑灰色,似乎耗费了大半生机。

    蛊毒解了。

    奚九将母蛊小心的放回了槐木匣中,妥当放好。

    宋闻的眼珠转动,看向床前的人。

    烛光勾勒出奚九的轮廓,朦胧的仿佛发着光。而她的脸却藏在阴影里,宋闻甚至连她的眼睛都看不清楚。

    这位年轻的,地位崇高,杀伐果断的无影阁左护法大人,却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这样一颗不起眼的弃子。

    哪怕他已大限将至,哪怕只是为了让他不在蛊毒的折磨下,痛苦死去。

    宋闻思绪混沌,他想,或许传闻当不得真,左护法无相君不是那般凶神恶煞,无恶不作之人。她应是一个极好的人。

    那他能否提最后一个请求。

    雨声太大,湮没了宋闻微弱的话语,但奚九仍旧听的清清楚楚。

    他说:“望护法大人,赐我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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