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燕率先闯了进来,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房间——书桌、床铺、窗户,最后钉在严霖雨身上,带着审视和果然如此的表情:
“锁着门!我就知道没干好事!哭?你还有脸哭?我们少你吃还是少你穿了?啊?把你养成这样,就是让你锁起门来对付父母的?!”
严霖雨坐在地上,仰头看着母亲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看向门口沉默却用行动支持了暴力的父亲。
长久以来积压的所有委屈、愤怒、孤独、屈辱,在这一刻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彻底爆发了。
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不管不顾地,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声,声音破碎而尖锐,带着哭腔,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控诉:
“空间?!我只是想要一点点自己的空间!这算什么好事坏事?!在你们眼里我到底是不是一个人?!我不是你们的东西!不是你们摆在那里想不起来、想起来就随便检查一下的物件!”
“你们给过我什么?!除了钱除了这个空房子你们给过我什么?!长期不在家,一回来就指手画脚!一回来就怀疑我这个怀疑我那个!你们除了会命令我、怀疑我、踹我的门,还会什么?!”
“那顿饭!那顿假惺惺的饭!做给谁看?!讨好我?还是骗你们自己?!你们觉得那样我就该感恩戴德了吗?!只会让我觉得更恶心!更害怕!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严霖雨喊得声嘶力竭,眼泪汹涌而出,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
冯燕被女儿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抗震住了片刻,但随即被话里的指责激起了更大的怒火和被戳破伪装的羞恼。
她尖声反驳,试图用母亲的身份和“为你好”的名义重新夺回控制权:“严霖雨!你怎么跟我说话的?!我是你妈!我生你养你,我做什么不是为你好?!不管你?不管你我跟你爸拼命工作赚钱为了谁?!不管你我今天一下班就赶回来给你做饭为了谁?!”
“为你好的方式就是踹我的门吗?!就是不给我一点信任和尊重吗?!”严霖雨哭着质问,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荒谬感。
“尊重?信任?那你自己做到了吗?!你要是行的正坐得直你怕什么检查?!锁着门不就是心里有鬼?!我们不管你,你早就无法无天了!”
冯燕的逻辑自成一体,无比坚固,充满了控制欲下的不信任,“我告诉你,只要你还在这个家里,只要我还是你妈,你就别想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严霖雨看着母亲那张喋喋不休、无比熟悉的嘴脸,又看向门口那个始终沉默、却用行动默许了这一切的父亲。
心口那片滚烫的愤怒和委屈,突然急速冷却下去,变成了深不见底的冰冷绝望。
她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之前那顿异常热情的晚餐,那些刻意的讨好,根本不是出于愧疚或想要弥补。
那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是试图用“温情”作为诱饵和铺垫,让她更容易屈服,更方便他们日后介入和掌控。
当这种“温情”策略失效时,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撕掉假面,露出最原始、最粗暴的本来面目——强制,破坏,不容置疑的权威。
这比纯粹的冷漠更让她心寒,更让她感到荒谬和绝望。
严霖雨突然笑了起来,眼泪却流得更凶,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嘲讽:“……我知道了……你们根本不是真的想对我好……你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想把我抓得更紧……真可笑……太可笑了……”
她的笑声和话语让冯燕更加恼怒,自己的把戏被彻底看穿,却又不愿承认:“你胡说八道什么!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神经病!”
“对!我是神经病!也是被你们逼出来的!”严霖雨歇斯底里地喊了回去。
“你!”冯燕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最终扔下一句,“不可理喻!我懒得跟你说!你就作吧!”
她愤然转身,一把推开门口的严凯旋,冲回了主卧,伴随着一声更响的摔门声,彻底消失不见。
冲突似乎以冯燕的离去告终。
但真正的胜利者是谁?
严凯旋站在洞开的房门口,面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屋内失魂落魄、满脸泪痕的女儿,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也离开了。
他没有试图安抚,没有道歉,甚至没有帮严霖雨把那扇被暴力破坏的门掩上。
他就这样走了。
留下严霖雨一个人,站在房间中央,如同站在一片废墟之上。
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了。
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严霖雨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和脸上未干的泪痕,证明着刚才那场激烈而残酷的冲突并非幻觉。
严霖雨僵硬地转过头,看向那扇门。
门锁完全坏了,锁舌歪斜地伸着,门框边缘的木屑刺了出来,像一道丑陋的伤口。
房门再也无法关严,虚掩着,留下一条缝隙,透进来门外冰冷惨白的灯光,像一只冷漠窥探的眼睛。
那道光,斜斜地打在地板上,切割开黑暗,也切割开她最后一点可怜的安全感。
她在这个家里,最后一点私密、可以藏身的角落,也被粗暴而彻底地摧毁了。
无处藏身。
支离破碎。
寒冷的夜风从窗户的缝隙吹进来,却远不及从洞开的房门涌入的这个家冰冷气息让她感到冻结。
严霖雨慢慢地蹲下身,抱住自己冰冷的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无声地剧烈颤抖起来。
门外,是空旷冰冷的客厅,是父母紧闭的主卧门扉,是这个再也回不去、令人窒息的“家”。
门内,是她被彻底侵犯的领土,是她破碎的底线,和一场无声而彻底绝望的哀悼。
家庭关系,在这一夜,伴随着踹门声和嘶吼声,彻底降至冰点,凝固成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
*
“他像一阵不合时宜的狂风,骤然吹皱我一池死水,让我看清池底原来并非淤泥,而是未曾见过的星辰。”
秋日的阳光澄澈明亮,透过操场边高大的银杏树,洒下满地碎金。
学校秋季运动会的开幕式正火热进行,广播里传来激昂的进行曲,空气里弥漫着青春躁动的热意和淡淡的塑胶跑道气味。
严霖雨抱着她的小提琴盒,站在候场区的阴影里,指尖微微发凉。
她并非自愿参加这个独奏节目。
只是因为金敏洗澡时不慎摔骨折了左手,无法演奏。而她刚好会拉小提琴,班主任便让她顶替。
严霖雨手心里的薄汗洇湿了琴盒提手,胃里像揣了只不安分的蝴蝶。
就在她第无数次默背乐谱试图缓解紧张时,人群忽然爆发出一阵几乎掀翻屋顶的尖叫与欢呼,瞬间压过了广播里的音乐。
她被这声浪惊得抬起头。
只见操场中央临时搭建的表演台上,追光灯骤然聚焦。
几个穿着宽松黑色街舞服、戴着鸭舌帽的身影出现在光柱下,音乐切换成节奏极强、鼓点沉重的电子乐。
而站在最前方C位的,竟然是——李缘风?
严霖雨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台上的李缘风,褪去了平日规整的校服,换上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舞服,衬得身姿愈发挺拔清瘦。
鸭舌帽压得很低,遮住部分眉眼,只露出清晰的下颌线和紧抿得显得有些冷感的唇。
音乐炸响的瞬间,他动了。
不再是平时那种略带疏离、松弛的步态,而是充满了爆裂般的力量感和控制力。
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地卡在鼓点上,手臂的伸展,腿部的律动,甚至一个随意的顶胯,都带着近乎野性的魅力。
李缘风的表情沉浸而专注,帽檐下的眼神锐利,偶尔抬眼扫过台下,引起又一阵失控的尖叫。
汗水很快浸湿了他额前的发丝,在阳光下闪着光。
这根本不是她认知里那个沉默、甚至有些自闭的李缘风!
这完全是另一个人——一个在舞台上发光发热,掌控着全场呼吸、极具侵略性和吸引力的存在。
严霖雨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然后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她怀疑周围的人都听得见。
她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那个好像燃烧起来的少年,前所未有的震撼和悸动,混着陌生感,海啸般席卷了她。
原来……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舞蹈在高潮处戛然而止。
李缘风和一个舞伴做了一个高难度的托举定格动作,身体绷成一道充满力量感的弧线。
音乐停止。
全场寂静了一秒,随即爆发出更猛烈的掌声和欢呼,几乎要冲破云霄。
李缘风微微喘息着,和队友们简单鞠躬,快步走下台,帽檐依旧压得很低,迅速消失在激动的人群后方。
严霖雨却还僵在原地,心脏兀自狂跳不止,耳边似乎还在回响着那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尖叫。
脑子里反复播放着他舞蹈时的画面,每一个动作都清晰得可怕。
“下一个节目,高二(9)班,严霖雨,小提琴独奏《花之舞》!”广播里的报幕声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严霖雨的恍惚。
她几乎是手脚冰凉地抱着琴盒走上台。
追光灯打在身上,刺得她睁不开眼。
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无数双眼睛聚焦于此。
刚才李缘风舞蹈带来的冲击尚未平息,紧张感变本加厉地涌了上来,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
严霖雨鞠躬、架琴、琴弓搭上琴弦。
第一个长音出来,她就知道坏了——音准飘了。
台下似乎有细微的骚动。
可越是紧张,就错得越厉害。
第二个乐句,节奏开始混乱,运弓也变得涩滞起来。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烧,额角渗出冷汗。
失败的恐惧攫住了她,几乎想要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