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横

    严霖雨磨蹭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打开门走出去。

    餐厅的灯开得极亮,长桌上史无前例地摆满了菜肴,鸡鸭鱼肉,荤素俱全,甚至还有一瓶醒好的红酒和几只高脚杯,丰盛得像一顿精心排练的年夜饭。

    这和她平日简单的一荤一素或一碗面条的晚餐截然不同。

    “快来坐,小雨,饿了吧?”严凯旋主动为她拉开椅子,位置正对主位,仿佛她是今晚唯一的主角。

    冯燕已经忙着布菜,筷子在各式盘子间穿梭,很快她碗里就堆起了一座小山:“尝尝这个,妈妈特意学的红烧肉,还有这鱼,很鲜,你爸专门去买的……哦对,还有你小时候爱吃的糖醋排骨……”

    严霖雨看着碗里那座色彩斑斓的“小山”,又抬眼看了看对面并排坐着的父母。

    他们都穿着家居服,母亲甚至把头发随意挽起,卸去了平日的妆容,显得温和许多。

    父亲也摘了眼镜,眼神不再像平时那样带着审视和距离感。

    但他们越是如此,严霖雨越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们的笑容弧度太大,眼神太亮,语气太急切,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股精心排练过的痕迹,一种努力营造“温馨家庭”氛围却用力过猛的尴尬。

    那刻意的讨好,像一层油腻的薄膜,糊在空气里,让她呼吸困难。

    这不对劲,太反常了。

    他们平时回家,通常是疲惫的,沉默多于交流,问话也多是“成绩怎么样?”“钱够不够花?”之类带着距离感的程式化问题。

    偶尔试图关心,也总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双方都小心翼翼,生怕触及什么敏感地带。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一对最寻常、最疼爱女儿的父母,正在享受天伦之乐。

    “别光看着,快吃啊。”严凯旋给严霖雨倒了杯果汁,语气是罕见的柔和,“学习辛苦,要多补充营养。”

    冯燕接过话头,声音依旧轻快得有些飘:“是啊,最近学习怎么样?累不累?和同学相处得好吗?有没有交到什么新朋友?”

    问题一个接一个,密集得让严霖雨无从回答。

    他们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期待,迫切地想要从她这里获取某种反馈,来印证这场“温馨演出”的成功。

    严霖雨拿起筷子,机械地扒拉着碗里的饭菜。

    味道其实不差,甚至比姑姑做的更精细。

    但她食不知味,每一口都如同嚼蜡。喉咙发紧,胃里也难受,像是塞满了湿冷的棉花。

    她含糊地应着:“还行……挺好的……就那样……”

    “那就好,那就好。”严凯旋笑着点头,给自己和冯燕各倒了点红酒,“我们小雨从小就懂事,不用我们操心。”

    冯燕附和:“是啊,就是太独立了,有时候妈妈都想你能多依赖我们一点。”

    她说这话时,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真实的愧疚,但很快又被那刻意放大的笑容掩盖了过去。

    严霖雨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依赖?

    她早就过了需要依赖的年纪,也早已在一次次失望中学会了不再期待。

    她看着碗里的菜,问道:“姑姑呢?”

    “出差了。”

    “哦。”

    这顿丰盛的晚餐,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受刑。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强行拉上舞台的观众,被迫观看一场名为《阖家欢乐》的蹩脚话剧,而台上的两位主演,演技浮夸,剧本生硬。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是终于良心发现,想要弥补长期的缺席?还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某种不好的预感,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严霖雨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只想尽快结束这场煎熬。

    “慢点吃,别噎着。”冯燕又给她盛了碗汤,“还有很多呢。”

    “我吃饱了。”严霖雨终于放下筷子,碗里的饭菜还剩下一大半。

    她实在咽不下去了。

    “就吃这么点?是不是不舒服?”冯燕立刻担忧地伸手想探她的额头。

    严霖雨猛地偏头躲开。

    动作幅度有些大,气氛瞬间凝滞。

    冯燕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

    严凯旋打圆场:“孩子大了,有自己的胃口。吃饱了就行,吃饱了就行。”

    严霖雨垂下眼睛,避开他们的视线:“嗯,今天作业很多,我先回房了。”

    她几乎是逃离般地站起身,椅子腿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哦……好,好,快去学习吧。”冯燕连忙说,语气里带着一丝失落,但很快又振作起来,“要不要吃点水果?妈妈给你切好送进去?”

    “不用了,谢谢妈。”严霖雨的声音干涩,“我很饱。”

    她不再看他们的反应,转身快步走向自己房间。

    背后那两道目光如芒在背,紧紧跟随着她,充满了那种让她毛骨悚然的过度关注和讨好。

    严霖雨进房间后快速反手锁上了房门。

    世界瞬间安静了。

    门外那些虚假的欢声笑语、刻意的关怀询问,都被这扇结实的实木门隔绝开来,变得模糊而遥远。

    房间里只剩下她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

    严霖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颤抖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刚刚逃离某个令人窒息的密闭空间。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邻居家的灯光和路灯的光晕透进来,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黑暗和寂静包裹住她,反而让她感到一丝久违的安全和放松。

    严霖雨抱住膝盖,将脸埋了进去。

    这一切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诡异,陌生,让她从心底感到恐惧和排斥。

    他们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样?这反常的背后,究竟藏着什么?

    无数个问号在她脑海里盘旋,却找不到答案。

    只有强烈的不安感,像潮水般不断上涨,几乎要将她淹没。

    严霖雨维持着这个姿势,在门后地板上坐了很久很久,直到手脚都变得冰凉,直到门外彻底安静下来,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窗外的秋风吹过,发出呜呜的悲鸣。

    几乎就在她稍微放松下来的瞬间,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停在她的门口。

    紧接着,是冯燕那依旧试图维持柔和、却已然透出一丝不自然僵硬的声音:“小雨?怎么把门锁上了?开着门透气多好。”

    严霖雨身体一僵,没有回应。

    她希望用沉默让对方知难而退。

    但冯燕显然不打算放弃。

    她等了几秒,没听到回应,声音便提高了一些,那层柔和的假面开始出现裂痕:“小雨?听见妈妈说话了吗?把门打开,别关着门,一家人关什么门呢。”

    命令的口吻初露端倪,裹着一层“一家人”的糖衣,却掩盖不住其下控制的核心。

    严霖雨咬住下唇,依旧不吭声,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板缝隙。

    她的沉默显然激怒了门外的冯燕。

    那刻意维持的温情终于彻底剥落,露出了底下惯有的权威语调:“严霖雨!我让你把门打开!听见没有?女孩子家家的,锁什么门?在里面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最后那句话像一根毒刺,精准地扎进了严霖雨最敏感的神经。

    不信任,永远是不信任。

    无论她做什么,似乎总伴随着这种令人屈辱的揣测。

    愤怒的火苗“噌”地一下窜起,瞬间压过了不安和恐惧。

    严霖雨猛地抬起头,对着门板低吼:“我写作业!需要安静!不行吗?”

    “写作业开着门不能写?谁家孩子像你这样天天锁着门?谁知道你在里面是真学习还是干别的?赶紧给我打开!”冯燕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伴随着不耐烦的拍门声,像是砸在她的心口上。

    “我就想自己待一会儿!连这点空间都不能给我吗?”严霖雨的声音带着颤抖,是气的,也是委屈的。

    “什么空间不空间?我是你妈!你的什么我不能看?快开门!”冯燕的耐心宣告耗尽,拍门变成了捶打,动静越来越大。

    这时,严凯旋的声音也加入了进来,试图扮演和事老,却同样带着不容反驳的压力:“小雨,听话,把门打开,别惹你妈妈生气。我们也是关心你。”

    关心?

    严霖雨几乎要冷笑出声。

    这种令人窒息的“关心”,她宁愿不要!

    “我不开!你们能不能尊重我一次!”严霖雨绝望地喊道,用后背死死抵住门板,好像这样就能守住这最后一方天地。

    门外的冯燕似乎被她的反抗彻底激怒了。

    严霖雨听到她近乎歇斯底里的声音对严凯旋说:“你看看!你看看她像什么样子!都是你惯的!反了天了!”

    紧接着,严凯旋的声音也沉了下来,带着一家之主的威严:“严霖雨,我数三声,你把门打开!一!”

    严霖雨闭上眼睛,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

    她知道,完了。

    那顿虚假的晚餐,那刻意的讨好,果然都是昙花一现的幻觉。

    这才是他们真实的样子,专制,蛮横,从不把她当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人看。

    “二!”严凯旋的声音冰冷。

    严霖雨死死咬着牙,倔强地不肯屈服。

    “三!”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声巨大、可怕的撞击力猛地从门板传来,狠狠砸在严霖雨的后背上,震得她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

    是踹门!他们竟然用脚踹门!

    巨大的惊恐和难以置信的屈辱瞬间淹没了严霖雨。

    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又是一脚,更加凶狠暴力。

    那扇看上去很结实的实木房门,在这样绝对的力量面前,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门锁处的木头甚至出现了碎裂的脆响。

    严霖雨被震得向前扑倒在地上,她惊恐地回头,看到门板剧烈震颤着。

    第三脚紧随而至。

    “哐当!!!”

    伴随着一声巨响,门锁彻底崩坏,扭曲变形。

    房门被一股粗暴的力量猛地向外拽开,狠狠撞在后面的墙上,又弹回一些,发出痛苦的吱呀声。

    冰冷刺眼的走廊灯光瞬间洪水般倾泻而入,毫无遮挡地照亮了房间里的一切,也照亮了跌坐在地、满脸泪痕、惊恐又绝望的严霖雨。

    冯燕和严凯旋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一个满脸怒容,一个面色铁青。

    他们身后,是那片刚刚还上演着“温馨家宴”、此刻却只剩下杯盘狼藉和冰冷余温的餐厅。

    强烈的光线从他们身后打过来,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巨大而扭曲,像两座山,蛮横地压垮了她所有的界限和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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