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有意逗他的，他知道。
于是他一脸惬意地靠在椅背上：“那我可得好好考虑一下。”
林琅回手捶他一下，下手不重，穆争“哎呀哎呀”叫了两声，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车子驶过红绿灯，拐入江城的一片老街里，地方是穆争指定的，位置比较偏，两个人把车停好，七拐八绕地走过好几条狭窄的街道。
“到了。”
林琅抬头看门上的匾额，上面烫金三个大字“炒鱿鱼”。
“带我来吃这个，你是想炒我鱿鱼啊？”
“才没有，快进来。”
他一看就是熟门熟路，拉着林琅掀开门帘就往里钻，这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苍蝇馆子，正赶上饭时候，店里三三两两坐满了熟客。
穆争把墨镜口罩全摘了，扣了顶帽子在头顶，进去就直奔前台，老板正乐呵呵地踩着凳子往柜台后面的立柜上摆放烟酒，胳膊肘里还夹着一份杂志。
“陈叔！”穆争朗声叫道。
陈叔往后捎了一眼，把酒摆放好，又听后面叫了声，他这才从高凳上下来，顶了顶鼻梁上的老花镜瞅了瞅来人，眼睛瞬间睁大了。
“哎哟！争争！你咋个来了？好久没见着了！”
“我来江城出个差，这不好久没吃着您做的菜了么，想得很，就带朋友过来尝尝。”
他说着指了指身后的林琅。
“陈叔好。”林琅也学穆争的样子打招呼。
陈叔瞧了她一眼：“嚯，这姑娘漂亮嘿！”
他对穆争做了个“女朋友？”口型。
穆争看看林琅，笑了：“下次来就是了。”
陈叔乐了：“嘿，你小子！真不错，比我家臭小子靠谱多了。来来来，我给你们找个屋坐着。”
说罢，他带着俩人进了个包厢，包厢陈设简单，到处张贴都是可可爱爱的抽象卡通大字画，进门有条龙，主桌方向挂了张抽象派的万马奔腾。
“这陈述画的吧。”穆争一进门就指着墙上的画问。
“除了他还能有谁，这个浑小子，当时我说我自己装修，他非要掺一脚，说给我整一批画挂在店里招揽顾客，你瞅瞅，这画的啥啊，不上台面，不上台面。”
陈叔嘴上说着，但眼睛分明还是笑盈盈的。
“挺可爱的。”林琅由衷夸道。
“他还在藏区啊？”
“可不嘛！说是还有大半年就回来，他……”
“陈叔！”外面有人叫，打断了他的话。
老陈话锋一转，应了一声，又从桌上抽了一个菜单递给林琅：“今儿叔请客，想吃啥随便点，我先出去看看去。”
俩人应了声，陈叔掀了帘子钻了出去。
穆争拉开椅子让林琅坐了进去，然后把菜单摊在她面前。
“快看看，想吃什么？陈叔手艺没得说，包你满意。”
“嗯……”林琅看看菜单，又看看他，“你不推荐几个招牌菜啊？”
“我看看，”穆争伸手点，“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蒜爆鱼也好吃。”
“还有这个！”
“这个呢？”
两根手指相碰，指尖的温度撞在一起，穆争轻轻抵着她的指尖，四周一下全静了。
一秒
两秒
三秒
……
手心热乎乎的，是穆争微微攥紧了她的手。
林琅垂了眼睛，不挣扎也不讲话，半晌，对方轻轻的靠了过来。
“林林……”穆争压低了声音叫她，缱绻温柔。
林琅感觉对方又往前凑了凑，下一秒，穆争的帽檐顶住了她的额头，两人俱是一愣。
“噗嗤”一下，林琅笑出了声。
穆争：“……”
应该戴一顶渔夫帽的，大意了！
“你好，需要点单吗？”包厢外响起了服务生的声音。
穆争连忙站到窗边去了，林琅把刚刚提到的几道菜全点了个遍，末了又加了一道甜品。
一直到服务生收了菜单出去了，林琅的笑意才勉强止住。
穆争把帽子摘下来，抓了抓有点压塌的头发：“忘了说，这是我大学室友家的店。”
“就你刚刚说的，陈述？”
“对，江湖人称“陈老三”。唉，可惜了，人跑去藏区支教去了，不然高低得让你俩见一面。”
林琅笑起来，瞥了眼窗外：“下雨了。”
五月的江城和荣城不太一样，两地相距三百多公里，温度都不太一样。荣城偏干，江城湿热，下起雨来空气里都带着一股子绵软湿润的气息。
等候不多时，菜就上齐了。
穆争饿了太久，真吃上饭的时候倒有些吃不下，浅浅吃了几筷子勉强安慰了五脏庙，就开始给林琅剥虾挑鱼刺。
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包厢内安静到只有穆争低头剥虾时窸窸窣窣的声音。
林琅夹了筷鱼肉放进嘴里，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的人。
她自问不是个冲动行事的人，但最近几日种种，自己确实有些失了分寸。
她皱了下眉头，想起来沈城今天早上发来的简讯。
“我会和她离婚。”
短短六个字，林琅没有回复。她想不到要说些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好像都已经说尽了。
她和沈城，早已没有半分可能。
思及此，手机却在下一秒响了起来，是沈城。
林琅随手切断，对方锲而不舍。
穆争探头，有些好奇：“你怎么不接？”
林琅再次按断，直言：“是沈城。”
穆争面色淡了些，不接话了：“那我去洗个手，你接吧。”
林琅刚想说不用，人已经放下手里的虾出去了。
生气了？她沉默几秒，接起了电话。
电话另一头先是安静了会儿，然后才有声音响起。
“林林……我是不是打扰你了？”沈城清了清嗓子，但依然有些哑。
“有事说事，没事我就挂了。”
“你等等，别挂。我就是想和你说，我会和蒋宁离婚，我们没有感情维系，我已经打了报告申请调解，等我出完任务回来，我一定会离婚。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林琅站在窗边看雨，沈城的声音似乎是在抖，通过电流传导而来的声音听起来并不真切。
她深吸一口气，回答他：“不能。”
“我们早就结束了，沈城，不要再留恋过去了，我要向前走了。”
“什么意思？”
“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我男朋友会不高兴。”她说完，不等对方反应，利落的挂了电话，一回身，穆争就站在门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也不知道已经听了多久。
林琅轻咳了一下，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愣着做什么？不吃饭了？”
穆争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呆呆地望着她，末了，眼圈都红了。
“怎么了？”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林琅失笑，张开手臂，“要我哄哄吗？快来抱抱。”
话音落，穆争就像一只大狗子一样扑了过来，饶是林琅做了准备，也被扑的后退几步。
“哈……你放轻松，抱得太紧了，要喘不过气了，”她拍拍对方的后背，谁知穆争蹭了蹭她的头，抱得更紧了。
林琅：“……”
算了，反正也憋不死。她由着他抱了会儿，好大一会儿，穆争才松开她，鼻头上真的挂着一滴亮晶晶的眼泪。
“怎么还真哭了，”林琅摸摸他的脸，用食指把那滴眼泪轻轻刮掉，失笑，“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穆争吸吸鼻子，瓮声瓮气地答：“我就是太高兴了，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什么？”
“没事，”他笑起来，嘴唇微颤，“你以后会知道的，女朋友。”
所有的所有，那些过往岁月里的情愫与悸动，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可以一一说给她听。
“我有名分了，”穆争饭也不吃了，腻歪地靠着林琅，傻兮兮的捧着对方的手机看，上面是他自己刚改的备注，吃叶子的小蜗牛变成了林林的男朋友，他自己看着都能乐半天，“我要告诉我姐一声，她的弟妹有着落了。”
“诶，控制一下你自己，”林琅夹了一只虾塞进他嘴里，“还是先填饱肚子吧，都没怎么吃，真想减肥啊？”
穆争笑嘻嘻地咬着那只虾，把手机收起来乖乖吃饭去了。
这一餐饭，他吃的那叫一个墨迹，半秒钟能和林琅相处的时间都不想浪费，林琅中间催了他三次，他才拖拖拉拉的填饱肚子，去前台结账。
不出意料，陈叔死活不肯收钱，有事好说歹说的一顿折腾，一直到穆争说下次不来了，老陈才松了嘴，结了账。
临出门，陈叔又给送了一把伞来：“外面雨有点大，我这也只有一把伞了，你俩凑合一下。”
他说着，冲穆争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一把揽住林琅的肩膀：“那我们走啦，陈叔再见！”
“慢点，再见！”
俩人冲进了雨雾里，沿着街道走，很快就看不见身后“炒鱿鱼”的招牌了。
回到酒店，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临进门的时候还撞见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进了隔壁徐谨的门。
林琅和穆争对视一秒，俩人都清清嗓子错开了视线，一前一后进了门。
但是一进门，穆争就黏了上来，抱住她靠在门边就不动了。
林琅笑了下，摸摸他脑袋：“累了吗？”
脑袋蹭了蹭：“没有，”他又伸手摸摸她的手臂，“都冻凉了。”
“不碍事，你该休息了。”
“你今天住哪里啊？回你房间吗？”
林琅好笑的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对方眼睛亮晶晶的：“不能住这里吗？”
“不能，”林琅果断拒绝，推推他，“我去给你放水洗澡，你洗完睡觉，睡不着就研究研究剧本。”
穆争从后面跟进来：“我台词都记住了，手语也很熟练了，上次老师还夸我来着。”
林琅打开水龙头：“那就把女主角的也背了。”
穆争开始扮可怜，他似乎已经感觉到林琅架不住他这招了：“我觉得我可能要感冒了，万一半夜发烧怎么办？”
谁知林琅准备相当充足，当场拿出来一袋药，什么都有：“治感冒发烧，拉肚子的全都有，觉得有点迹象你就吃点，实在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
可我胃疼，穆争小声嘟囔一句，结果一眼就看见袋子里还装了盒小葵花。
“还需要别的吗？”林琅问完又低头试了试水温，然后站起来，正对着穆争一张极不情愿的脸，他小声控诉：“我们不是在恋爱吗？我怎么没感觉到热恋第一天的温度呢？”
他又开始贫了，林琅水来土掩，直接拉着他去摸浴缸里的水，她调得高，适合泡澡，手碰着就有点烫。
“感受到炙热了吗？”
“是挺烫手的，”穆争回了句，然后站起来，伸手拽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我这儿也挺烫的，不看见你就难受，我一会儿心脏病犯了怎么办？你买了治心脏病的药吗？就速效救心丸，我得多吃几粒。”
他一本正经，林琅看了他一眼：“你哪儿来的心脏病啊？先天的啊？”
“不，我就这会儿得的。”
“你别闹了，明天要早起，要不然起不来了。”眼看着水都放好了，穆争还不消停，林琅被他堵在浴室里出不去，她被闹得实在没办法，只好说：“你别这样，我们先磨合一下行吗？”
“磨合？”穆争一下站直了。
林琅点头：“对，就算在一起，想要长久，彼此需要性格上的磨合。”
“那，那磨呗，”穆争结巴了一下，又捏捏林琅的手，“我还想跟你长久呢，最好白头到老，最差子孙满堂。”
林琅忍住没笑：“你怎么净想好事儿呢，那你好好休息，我们明天继续。”
穆争亏在没谈过恋爱，经验为零，林琅三两句把他哄住了，乖乖拉开门让她出去，末了问了句：“你明天早上吃什么？”
林琅这才记起来她应该问问对方明天吃什么，她要早起去买，结果穆争死活不愿意：“你说你吃什么，我来订外卖。”
他顿了顿，补了句：“我才是男朋友。”
嗯，男朋友，感觉还不错。
林琅回房间后也泡了个澡，不知道是不是泡的太久了，她总觉得自己心跳有点急促，一直砰砰砰的。上床都半小时了，一直都没平复下来，她又去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一回身就听见手机响了。
是“林林的男朋友”发来的微信。
“林林，你还没有跟男朋友说晚安，你不说我睡不着。”
林琅抿了口水，回复他：“晚安，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