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正德十年,元宵家宴,正值当今皇帝三十的生辰,整座宫城灯火通明,举国同庆。
乾清宫内,举行热闹的万寿庆典,觥筹交错,鼓乐齐鸣。
轮到后宫嫔妃献礼。
陈淑妃陈氏踏着月色乘着秋千凭着轻盈的身姿在微细的丝线上翩翩起舞,柔软的腰肢将宫裙轻舞成花,在皎洁的月光下,配上陈氏本就不苟言笑清冷绝尘的样貌,犹如月神再世,惊艳一众大臣。
一舞毕,陈淑妃施施然轻巧一跃而下,跪拜正中上方明黄色的男人。
“臣妾苦练月涟舞多日,今日献丑,恭祝陛下万寿无疆,福泽万年。”
被一袭月空中的精彩绝艳的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心中暗暗感叹这陈淑妃不愧为京城第一美人,曾冠绝后果,除了容貌还有绝佳的舞姿,绝对称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着的惊世之作。
后宫众妃更是对敢在丝线上跳舞的女人投以敬佩的眼神,太拼命了,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
岂料皇位上的男人只是微微蹙眉,眼眸深沉,不见任何欣赏的眼色。
陈淑妃见陛下不露喜厌,暗道平时陛下不是最爱看这月涟舞吗,她苦练此舞蹈一年多余,只为在陛下生辰之上搏君一笑。
皇帝沉吟半晌才道:“这一举一动莫不如宸妃当年?美则美矣毫无新意,且犯了对先皇后不敬,以后都别跳了。”
陈淑妃刹时脸白,知是自己犯了忌讳,“是,臣妾知错了,谨遵圣旨。”
便黯然的退下来。
接下来的各妃献艺献礼,皇帝都是兴致全无,只是一杯杯灌着酒。
一旁的沈蕴仪见此,心疼道:“圣上少喝些,不喜欢这些庸脂俗粉罢了,既然宸妃妹妹也回来了,不如叫她再舞一曲,也好叫您略为开心才是。”
“清儿刚生下安儿百日,如今才出月子不久,朕不便折腾她了,倒是后宫之内,不说有能比拟懿仁风姿文采的,就是连宸妃温婉解语的人都没有,你这个皇后怎么当的?”
皇后更是委屈,只是低头致歉:“是妾身的错。”
尔后宴会尾声,一容貌清丽的女子姗姗来迟:“抱歉,安儿最近有些食量见长,臣妾来的晚,还请陛下娘娘怪罪。”
来者便是宸妃,一袭淡青色绣折枝梅的宫装,眼眸清透澈亮,如同含露欲滴的棠梨,她站在那,一丝成熟风韵,更为其增加沁入骨子里的清丽绝尘。
她一来,就吸引了全部人的目光。
皇帝摆了摆手,道:“不怪爱妃,安儿正是闹人的年纪,眼下天寒地冻的,你们母子二人需多保暖,免得着寒了。”
沈蕴仪也贴切回答:“皇嗣重要,宸妃妹妹辛苦了。”又打趣着,“正说着你当年惊鸿一舞之作,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圣上甚是喜欢,以至于其他姐妹的都不大入眼呢。”
宸妃感受到来自其他妃嫔的眼神压力,又看到皇后饶有挑衅的眼神,心知她这是给自己拉仇恨。
于是轻微蹙眉扶胸:“大抵是臣妾身子不中用,生安儿时落下亏空,怕是以后都不能做舞了,后宫姐妹众多,姿容曼妙皆在臣妾之上,必定胜过臣妾。。”
“爱妃受苦了,快坐朕身侧来,以免受了风寒。”皇帝十分心疼,将宠妃拉到身侧坐着,全然不顾另一边脸色铁青的皇后。
其他人则议论纷纷,自宸妃复宠归来,皇帝不仅恩爱有加,如今更是有鼎盛之势。
酒过三巡,许是感慨万千,皇帝喝了不少酒,渐渐醉意朦胧。
待众人散去,暖阁中,皇帝不胜酒力,只余几个嫔妃一旁侍奉,宸妃更是被他强制拽住不肯松手。
皇后端坐一旁凤位,嘴角含笑,眼底却凝成一层薄冰。
其他几位嫔妃则是调侃:“看来还是宸妃姐姐魅力最大,连圣上醉梦中都不肯放开姐姐呢。”
他倚在榻上,半阖着眼,目光却直直地落在宸妃脸上,晦暗不明,又仿佛穿透了她,落在某个遥远而模糊的影子上。
“阿越……”皇帝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又梦呓呢喃,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卑微的恳求,“陪朕……看看这梅花?就像当年……”
向宸妃喂汤的手一顿,她心知,这个是已故懿仁元后的名讳。
皇后噗嗤一笑,“原来是把宸妃妹妹错认成懿仁皇后了,圣上也是,不管多少年过去,还是惦记亡姐,犹如常挂在天中的明月,我姐姐若泉下有知,必然感念这份深情,宸妃妹妹你说呢?”
三年前,宸妃不愿为先后替身,清高孤傲自请离宫,如今面对皇帝的错认,沈蕴仪不信她无动于衷。
向清清索性也不装了:“皇后娘娘何必激我,懿仁皇后仙逝多年,圣上依旧念兹在兹,情深义重,乃是六宫之幸。”
她早就不爱了,何惧他心中的白月光还是朱砂痣。
“倒是皇后娘娘在位多年,可圣上还是依旧写诗挂念先皇后--同根枝叶终非树,续玉虽珍难比瑜--只怕皇后娘娘更应该感念吧。”
更应该介怀。
其余妃嫔屏息,不敢相信二人竟如此直白的对上。
皇后脸色也是骤变。
正此时机,皇帝悠悠转醒,揉着脑袋:“聒噪的很,朕要去梅林,你们都不许跟着!”
说着就抬脚往御花园方向走去,皇后疾步跟上,在转角处给贴身宫女棉夏一个眼神,棉夏会意,立时退下。
冬夜梅林,积雪压枝,月光如银纱覆落,将满园红梅映得愈发冷艳。
微风吹动,枝头簌簌抖落细雪。
皇帝踉跄踏入梅园,靴底碾过积雪,发出咯吱轻响。
他醉眼朦胧,恍惚又见那年惊鸿一面的倩影。
那人披着绯色斗篷,与兄长并立而站,在雪中大步向前,衣袂翻飞如蝶,梅瓣落满肩头。
可如今,梅依旧,人已非。
后宫妃嫔不远不近的跟着身后,为首的皇后更是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宸妃静立一旁,神色淡漠,仿佛眼前一切与她无关。
就在此时,梅林深处,忽有一点火光摇曳。
众人循光望去,只见梅树下竟架着一小堆炭火,火焰炙烤着几块焦黄的地瓜,甜香混着梅香幽幽飘来。
炭火旁,跪坐着一名素衣宫女,正用木棍轻轻拨弄火堆。
她听见脚步声,惊慌抬头,月光霎时倾泻在她脸上。
柳叶眉,秋水眸,唇若点朱,此女的眉眼出乎与宸妃十足的像,不,竟比宸妃更多几分山河大气。
那般完美无瑕。
几个在宫中呆的老人更是惊恐的发现,此女长得和年轻的懿仁元后如出一辙,除却眉心红痣,别的气韵神态都别无二致!
“奴婢参见皇上、皇后娘娘、宸妃娘娘!”她伏地叩首,嗓音轻颤,“奴婢……奴婢只是烤些地瓜暖身,不知圣驾在此。”
“你……你是谁?”皇帝有些恍惚,眼前的女子和三年前雪地中烤地瓜巧笑嫣然的女子重合,又似乎,与更加久远的记忆重叠。
“奴婢刘月,是景仁宫新来的洒扫宫女。”她低垂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
皇后适时开口:“皇上,这丫头不懂规矩,臣妾回去便罚她。”
可皇帝恍若未闻,死死盯着六月拨弄炭火的手。
那动作,那姿态,与当年宸妃在梅林苑烤地瓜的情景分毫不差!
“你也喜欢……烤地瓜?”
沈越怯怯点头:“奴婢家乡冬日寒冷,常烤地瓜充饥。”她顿了顿,忽然轻声道,“而且……地瓜甜暖,能让人想起家的味道。”
这句话,正是当年宸妃初见圣上所说的。
向清清瞳孔骤缩,一旁的皇后见此则满意地笑了。
皇帝不顾帝王威仪,蹲下凑过身,双手小心翼翼触碰沈越的脖颈。
沈越只感觉熟悉的龙涎香扑鼻而来,目光如炬,她赶忙避开,差点脱口而出周玄颐,皇帝的名讳。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三妹既然让她成为所谓宸妃的替身,她便借刘月这个由头好好伪装,没人相信她一朝重生,还重返十八岁的样子。
“皇上!她不是阿姐,也没有自出生便有的莲花印记!”皇后突然出声,“雪夜风寒,您该回宫了。”
皇帝如梦初醒,却仍盯着沈越:“明日来懋勤殿伺候笔墨。”
回宫的路上,众嫔妃虽沉默着,可后宫即将要翻天覆地,梅林来了个宸妃相似的宫人,瞧皇帝那架势,仿佛不日就即将侍寝了,不过瞧那样貌,也迟早是要成为妃嫔的。
见宸妃不语,皇后斜睨她一眼:“妹妹怎么不说话?莫非……被那丫头吓着了?”
向清清轻笑:“臣妾只是觉得有趣。”
“哦?”
“当年臣妾烤地瓜,是真心觉得冷。”她抬眸,眼底映着冷光,“如今有人复刻这场戏,却连台词都设计的一模一样。”
“娘娘说,是不是很用心?”随即话锋一转,“但是娘娘,不用我说,你也知道那位小宫女更像谁,为何不用当初那位和圣上初见的场景,岂不更能达到所图,莫非娘娘也不敢去碰及皇上真正深爱的存在吗。”
沈蕴仪登时就冷下脸来:“你比三年前倒是更稳重了,果然大有长进,不过你今日之前的盛宠,今日之后是否还保得住。”
“就不牢皇后娘娘操心了,有安儿的存在,臣妾无所谓恩宠。”
随即不欢而散。
而沈越,仍跪坐在炭火旁,她因为御前失仪,却被沈蕴仪罚跪在雪地一夜,以示惩戒。
因无人看管,她索性吃起香喷喷的地瓜了,被棉夏拉着做戏了一晚上,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吃的正香的时候,右腕上的玉釉镯微微一烫,曾经脑海中的声音又响起。
“三年前,这个页面的故事此间梅林作为开端,青年皇帝周玄颐无意见到与白月光发妻酷似的女主角-向清清,被她的单纯天真所打动,以爱为名,将她宠上云端,可少女所求的是一份真挚独一的爱情,发觉自己是已故懿仁皇后的替身,愤而带球跑出宫,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相爱相杀后皇帝终于明白心中所爱,追妻火葬场,女主则是封心锁爱,虽然一直呆在周玄颐的身边,但是她再也不会对他笑了。”
镯仙缓缓叙述。
“所以他们二人,正是故事中的主角,而我,是其中推动故事发展,早死的白月光。”
“是的。”
“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我的死去,是不是也是必然的结果。”沈越大悟,如果真的像画本子的故事一样,那自己作为重要的一环,没有自己的死去,这二人怎么会相知相爱。
“是的。”
“那到底是谁杀了我?”
“额,我不知道。”镯仙停顿一下,“无论是谁,亦或者意外,你的命运在天薄中已经定好,我的存在,只能让你在脱离天薄的三个月内,得到自由。”
沈越坚定地否定:“不,仙人,我不知道您这些弯弯绕绕,我只知道我又活了,我经历的痛苦与不甘我都将血债血偿,那所谓的命薄,我其实也是不信的。”
镯仙不理会这番热血沸腾的发言,冷冷打断:“你的死,已经宣告你的对抗失败了。”
每个世界都有天道主角,主角产生气运,气运维系世界,而天道剧本安排每个人的命数,助力主角气运的形成,世界既成,轨迹已经运行过一遍了,沈越的早死,就注定以她的一己之力,并没有改变天薄的能力。
它作为曾经时空流局的一名快穿工作者,见过太多所谓的配角逆袭,还有同行觉醒对抗天道的例子,可最终,还是按照天薄所定好的结局而来。
更何况沈越如今只能在三个月内短暂复活,没有任何的帮助之下,想要逆转,难如登天。
“那我重生的意义,只是睁眼看看十年后物是人非的世间?我不愿意,即使是失败,我也要一次一次证明我的命运由为做主!”
沈月从小到大信奉的准则便是,想要什么就去争取什么。
二人短暂沉默,都不是会聊天的主,一个是飞扬跋扈的天之骄女,一个是没有感情冷冰冰的傀儡。
“我被人监视,无法清醒过久,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镯仙干巴巴的吐出这句话,也算生硬的转移话题了。
“你想要所谓极致的泪是什么样的?我这些天曾试图出宫寻找我的父母亲,但都被无形的阻力给推回来,像是只能限制我在宫内。”
沈越疑惑,她这些天最想见的,莫过于自己的母亲。
“她们是还未出现在命薄的配角,你无论如何,也是无法见到她们的,等到后续剧情有她们的戏份时,可以趁机相见。
至于眼泪,是世间最为思念你之人流下来的,也是你可以复活能量的来源,需要自己寻找,有这一滴泪,我可以助你三月之后完全的自由。”
末了,它又道:“紧急的情况下可以滴血入镯唤醒我,我能量不多,要沉睡了,一切靠自己。”
说完,镯子又恢复凉润的触觉,看来是沉睡了。
不过这段对话,也让沈越对目前的情况有些明朗,其一是要找到自己死去的真相,其二就是找到最想念自己的人,并让其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