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斗白月光

    晚膳,皇帝也罕见的来了长康宫。

    孝慈太后正躺在病榻上准备喝药,虽心力不济,但还是强打精神跟他演绎母子情深。

    周玄颐磕头请安,眉眼低垂,声音和煦如春风。

    “儿子给母后请安。”

    轩辕仪勉强撑起身子望着他:“皇帝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上次来长康宫,还是三四年前了。

    “母后身体违和,儿子不安,若不是朝政繁忙,理应多来探望。”

    皇帝顺手接过杏嬷手上的汤药,恭敬地用汤匙一口口吹凉,亲自喂太后。

    身后随行的记事太监立即提笔将眼前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

    太后心中冷笑,她都快病了一年以上了,如今过来演戏,只怕她都快要死了。

    但还是忍者恶心喝下苦药,故作欣慰:“皇帝有这个心就好了,你辛苦朝政,后宫有皇后就行。”

    “听说皇后今早被你斥责了,照顾兄长,伺候不周,这是哪个下人在您面前嚼舌头?”

    周玄颐看着眼前老人枯瘦如骨的样子,他心想,应该快要死了吧。

    背弯的更加恭敬。

    “哪有的事,我不过是让皇后伺候我起居一回,她就惧我如猛虎,应该是不想伺候我这个老婆子罢了。”顿了顿她又道:“我如今耳目迟钝,难道真有人懈怠你的皇长兄不成?你们可是亲兄弟。”

    太后知道这个皇帝多疑,怕她暗中和晟儿有联系,她只好将这个问题反问回去。

    “不会,兄长就是兄长,朕特意将他接近宫里颐养天年,定会保他一生安康荣华富贵,许是皇后那边听岔你的吩咐了。”

    皇帝正色道,在史书记载,在外人口口相传中,他也是这么做的,一个曾为储君的兄长,被他厚待至今还未死,已是最大的恩赐,虽然其他康健的弟兄都死绝个干净。

    “嗯……”太后沉默着,显然是不相信这些话。

    母子二人相顾无言。

    皇帝突然道:“那日母后怎么突然兴起想要那两宫女了,您这儿缺人,我叫内廷司拨点更贴心的宫人给您。”

    “皇帝何必问我,想保下她们的,不是你吗?”太后面对周玄颐接二连三的怀疑也有些烦躁了,她是个直脾气,如今也要虚与委蛇。

    周玄晟微微一笑:“还是母后火眼金睛,看穿儿臣心之所想,我正想向你讨来。”

    “是为着那个刘月的丫头吧,她的确像极了……,只不过皇后善妒,瞧那日的情形,还不如安置在我宫内。”

    “若是同为嫔妃,蕴仪不会不知轻重的。”

    看样子是要定了,太后没有强求,只是淡淡道:“你既然都想好了,那便如此吧,我乏了。”

    她答应晟儿保下这个宫女,已经仁至义尽了。

    皇帝临走前,轩辕仪突然泣声哀求:“皇帝,晟儿已是残废之躯,无法影响你的皇位,待我死后,可否还他自由之身?他终究是你的亲兄长!”

    周玄颐脚步一顿,随后置若罔闻,大步流星的走出内殿。

    在阴暗处,他面容狰狞,扭曲如恶鬼。

    他问李有德:“这死老婆还能活多久?”

    李有德颤颤巍巍的回道:“太医说,约莫不过这个春天。”

    “告诉他们,半个月,我要太后薨逝。”

    “是。”李有德畏缩着吩咐了下去。

    正厅,长桌上是御膳司抬过来的饭食,满满八十一道,琳琅满目。

    因为皇帝本欲过来陪太后晚膳,但是到了才知太后因为脾胃不和戒掉晚膳多年,他先去太后跟前请安,然后在自行用饭。

    沈越被李有德吩咐伺候皇帝用膳,熟悉的套路。

    她是下定决心了,不会再入周玄颐的后宫。

    长案桌旁,沈越低垂眉眼,将一勺雪蛤燕窝羹轻轻盛入御用的金边白玉碗中。

    整个厅堂内,只有他们二人,出奇的安静。

    皇帝只是浅尝一口,就用锦帕擦拭嘴角。

    这饭菜并不合他胃口,倒是人合他胃口。

    “那日,朕有心想保你。”

    “奴婢感激不尽。”沈越跪地叩首。

    “你难道,没有别的感激吗?”

    皇帝忽然倾身,龙涎香的气息逼近,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刘月,”他低声道,“太医说,太后最多只剩半个月的阳寿,按祖制,你们这一宫人都要随着殉葬的。”

    沈越心中一惊,没想到,时间竟这么快。

    面上装作惶恐不安:“这……太后娘娘吉人自天相,圣上仁孝,定能逢凶化吉。”

    “若你肯做朕的妃子,朕许你荣华富贵,宠冠六宫,地位与宸妃同等。”

    他伸手,冰凉的指腹抬起她的下巴,拇指摩挲过她的唇,力道不轻不重,却让人有一种温柔的错觉。

    “奴婢卑贱之躯,不配侍奉圣上。”沈越直接长叩不起。

    “看来你是不愿,那梅林一面,是为什么?”皇帝眼眸深沉,却未动怒。

    他有些摸不准她是欲擒故纵呢还是真的不想侍奉。

    “奴是孤女,受皇后大恩典幸运入宫,可我并不想为人替身,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所以,不敢承圣恩。”

    沈越已入长康宫,她的存在已经被大众知晓,她赌沈蕴仪不敢贸然出手,太后大限将至,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不能再进狗皇帝的后宫与他的莺莺燕燕斗来斗去。

    “呵,你索求……甚大。”皇帝轻笑。

    只是那笑容见到少女坚毅的神色愈发消退下去,曾几何时,他也在同一张脸上见过,那眼神,仿佛周玄颐是什么肮脏的东西。

    他道:“你可相信世上有借尸还魂一说?”

    闻言,沈越却毫无波澜:“不相信。”

    借尸还魂,那得有尸才行,十年前,沈越的残骸打捞出来,虽然可怖但还是辩的出人型,这也是她一直无所畏惧的原因。

    也不知道镯仙用了什么法子,重塑了一个她来,不是托生在无辜人家身上,她这具身体就是自己最初的样子。

    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沈越索性顶撞到底:“若圣上执意要奴婢侍寝,奴婢宁愿殉葬。”

    果然惹怒他,周玄颐气的拂袖而去:“希望到时候,你不要后悔。”

    待皇帝离去,沈越才发觉后背已被冷汗浸透,这是一步险棋,周玄颐被皇位浸润多年,性子早就阴晴不定,这些年杖毙的宫人是先帝的几倍。

    好在,周玄颐的傲气还在,面对不喜欢,也不会强迫他人。

    皇帝出了长康宫,就命人将刘月的对话传给皇后。

    他眸色暗沉,冷笑:“让那个蠢货知道,自己多没用,连自己的棋子都掌握不住。”

    次日,皇后还是一如既往过来请安,孝慈太后病得越发重了,开始卧床不起。

    沈蕴仪也不是冲这死老婆来的,她坐在廊下上,居高临下地睨着跪在雪中的沈越:“看来你是真的不想为我做事。”

    昨晚她的探子来报,眼前这个女人拒不侍寝,居然还口口声声说想一生一世一双人,这难道不是图谋她的皇后之位。

    什么狗屁欲擒故纵,明明就是图谋不轨!

    她也不废话,直接罚跪小宫女在冰天雪地中,其他仆从被支开。

    “胡嬷嬷,告诉她,进宫前那碗安神汤是什么。”

    在进宫前一晚,胡嬷嬷唆使刘月喝下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说是镇静安神,不会在贵人面前失礼数的药,其实就是宫廷秘药,神不知鬼不觉的能绝人子嗣,百日后没有解药就会暴毙而亡。

    当时胡嬷嬷见孤女呆愣,以为是个好掌控的,没想到还是要用上这招。

    “刘月姑娘双亲亡故,上无老下无幼,想来是不会在意主族人家命运干系,为免您入宫桀骜不驯,那碗汤药乃是秘制毒药,一百天为一期限,百日一到,没有解药就会七窍流血暴毙而亡,想必你应该也发现自己已经多日没来葵水了吧。”

    胡嬷嬷缓缓道来,家世单薄便没有掌控的机会,为了避免刘月成为下一个宸妃,暗下此药,只为生育和死亡只能掌握她们手上。

    原本还需要时日才会更毒发的明显些,但因着刘月的拒不配合,也不愿意侍寝争宠,沈蕴仪坐不住了,全宫都知道她把此人带进宫里,若为敌人所用,岂不是显得她废物无用。

    “原来皇后娘娘是将我用作争宠用的,当日大殿上,我还以为奴婢的职责是为了蒙冤替死呢。”沈越也不惧,说到底已经撕破脸皮,什么秘药,若不能找到那滴真情之泪,她依旧还是会死掉。

    俗话说得对,虱子多了不怕痒,想让她死,还得先排着队吧。

    “我有我的考量,你不听从命令便罢了,为何昨日圣上欲要册封你却要拒绝?”

    沈蕴仪焦急,与宸妃平起平坐,两者相争,她这个后位就还能保得住,如今宸妃一家独大,地位权利已经大有赶超她之势,若再唯唯诺诺下去,迟早被她上位。

    没等沈越回答,沈蕴仪已经自顾自的烦恼上了:“要是惹怒圣上,你就是跟姐姐再像也绝无恩宠之路,现如今可怎么帮你再获得一个册封机会,不若我直接下旨……”

    眼下她可用之人只有刘月一个,长相和毒药让她有百分之百的信息可以拿捏这个小宫女。

    沈越暗自摇了摇头,总感觉三妹的头脑越发昏厥了,没有入王府之前,她还是一个机智灵敏的小女孩,如今倒像画本子中那种恶毒配角一样,形象太过。

    她失去记忆的那半年里,是不是也受了命薄影响,成为一个无脑昏庸之人。

    鹅毛大雪大雪在她的膝下堆积到大腿根部,雪水打湿了衣裙,即使身上被冻得瑟瑟发抖,也挡不住她不想再入宫为妃的心。

    “娘娘,是我不愿意,不愿意为你摆布,不愿意为他人替身,我与谁再相似,我终究是我,当初进宫,胡嬷嬷性以命之恩诓骗我,如今,奴婢愿意为了自由,向死而生。”

    镯仙为了这具身体合理的入宫,曾为胡嬷嬷制造一处幻象,幻象中,胡嬷嬷在青州刘家,主家人手中救下一名妙龄女子,因为生的样貌酷似元后,被有心之人威胁着带进了宫内。

    其实,青州刘家根本就没有这号孤女存在的痕迹,可偏偏大家的记忆中却有这号人存在。

    沈越不太清楚镯仙的用意,许是为了帮她掩藏身份,还是其他种种,有了这些佐证,她完全心安理得的当成刘月而并非沈越。

    沈蕴仪听到果然气急:“你想死,那我就成全你,毫无利用价值的人,直接拉去杖毙!”

    未免被别人嘲笑,她干脆利落的结果这号人的性命。

    “皇后,哀家还没死呢,就在我宫殿打杀我的宫人,去请几位大儒进宫,这哪有孝俸婆母,为人国母的风范。”

    好在,太后虽然艰难睁眼,但还是挣扎起身,披着外衣,在杏嬷的搀扶下训斥沈蕴仪,刘月在她宫里一日,就保她一日。

    沈蕴仪起身请了安,看着远处老太婆面如菜色的脸庞,突然想到什么,对沈越冷笑:“那你就留给太后做殉葬陪侍,就是不知道是太后死得快,还是你死的快了。”

    说完,毫无留恋的离开长康宫,太后快死了,她犯不着对上,能躲就躲远点。

    沈越又叩谢太后。

    轩辕仪只是微微点头,称赞着:“你是个好孩子,我尽量保你无虞出宫。”

    她知道昨日刘月拒绝侍寝,也感叹这是一个至纯至性的好孩子,晟儿没看错人。

    早膳后,沈越去冷苑见了周玄晟,有了皇后的吩咐,她倒不需要那么避着人群了,只要每日去问候即可。

    窄屋里,周玄晟正坐在轮椅上,对着残破的铜镜刮胡子。

    镜面模糊,映出他瘦削的下颌和那双阴郁如深潭的眼睛。

    刀刃划过皮肤,带出一道血痕。

    “殿下。”沈越轻声唤道,看起来比昨日情况好了许多。

    周玄晟微微颔首示意,没有感激也没有愤怒,仿佛昨天的生死边缘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奴婢奉皇后与太后娘娘旨意,每日探望殿下,如有任何短缺懈怠之处告知于我,我会替你解决的。”

    周玄晟声音微微苦涩:“母后她,身体可还好。”

    沈越摇摇头,孝慈太后今日开始病情加重的尤为厉害,已经有卧床不起的样子了,往后也是愈发病重。

    太医院的人都道回天乏术,叫内廷司备着后事,以备不时之需。

    深宫之中,这算不得什么秘密,她也没必要瞒着。

    “知道了。”周玄晟握紧生锈的剃刀,青筋暴起,又轻轻放下。

    沈越看了一圈,保暖果腹的东西一应俱全,就是杂物间的一处杂乱无章,她想收拾出来给殿下造个小书房出来。

    未料从角落翻出一张废纸出来,她正打开查看。

    周玄晟脸色大变:“不许动我的东西。”

    可为时晚矣,等周玄晟摇着他的轮椅走到跟前时,沈越已经看清上面的内容了《皇城-城防图》,上面清晰的标注了皇城防御的各个宫门,守卫换防的时间,具体人数。

    这种图可以称得上上等机密,泄露以谋逆罪处罚。

    眼见周玄晟目光冰冷,沈越反而走过去握紧他腕间凸起的骨节:“殿下想复仇吗?”

    “你找死?”

    “奴婢只是觉得,”沈越握紧青年的双手,半跪在地上,双眸真挚且笃定,“你会赢。”

    她是故意的,那张废纸是她故意翻出来投诚的契机。

    她还知道曾经的太子喜欢在床榻角落的暗格里放置暗中来往的密信,轮椅扶手里,有着一枚足以让她毙命的暗钉。

    沈越钻研周玄晟喜好多年,自然也知道他的藏事习惯。

    “为什么?”周玄晟突然攥住她手腕,“皇帝许你荣华富贵,你却来投靠一个废人?”

    沈越任由他掐着,目光澄澈:“奴婢想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利,不想再被人肆意摆布了。”

    “皇后之位?”

    只是这个吗,沈越略微失望,不过也没否认。

    “不是皇帝的皇后,”她轻声道,声音如深谷幽兰“是殿下……的皇后。”

    周玄晟呼吸急促,喉结滚动。

    “我想依附你。”刘月指尖抚过他眉骨,“殿下可愿意?”

    殿内死寂,只有风雪落下窸窣的声音。

    许久,萧周玄晟松开她,推着轮椅转到窗边:“那你对我,有何用?”

    “要看陛下,要如何利用我了,我若没有十足的忠心,便不会一次次救下你,你大可杀了我。”

    言尽于此,若周玄晟不能相信也没办法了,好在他不像周玄颐那么多心,只是望着窗外纷飞的雪:“到时候会有人告诉你的。”

    没答应。

    也没拒绝。

    沈越看到青年微红的耳尖,那就是成了。

    不管多少年,周玄晟还是会被这些招数哄骗,甘心为她左右。

    沈越在回去的路上,数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良心,想了想,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须臾,她就在路上碰到同样回宫的棉夏,对方神情有些呆愣。

    “棉夏,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棉夏自从入了长康宫就整日忧心殉葬之事,即使沈越宽慰,太后仁慈不会生灵涂炭,但也许是前主子沈蕴仪的翻脸无情给她留下后遗症。

    这几天她回殿就寝的时间越来越晚,而沈越忙完周玄晟的事情就忙着跟杏嬷伺候重病的太后,有些话也未来得及详问。

    只见棉夏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她不愿意说,沈越也不能勉强,只等她愿意说的时候再洗耳恭听了。

新书推荐: 雪烬浮生 既见青禾 我在末世当导游 侦探转职嫌疑人 重生后死对头非要为我洗手做羹汤 联姻老公被我读心了 记得你姓名[人生对照] 野性难驯 两难相解 盛夏骤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