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怀春拽着阿酉往深处跑去,脑袋里回忆侍卫给她画出的路线图,一这崇德居后暗巷阡陌小道弯弯绕绕,曲折复杂,她听到了身后有官府追兵的脚步声,跌跌撞撞转向小径。
胡同太多,俞挽春就差将自己绕晕了过去,而眼前罅道建筑逐渐闭塞狭窄,越往里曲径越发幽深。
俞挽春下意识拽得更紧了些,不经意间碰到阿酉袖子底下的不断发颤的指尖,她明显感觉到身边人身子直接僵硬,连手指的颤动也平静下来。
她卯着一股劲一头扎进深邃漆黑的前方,好在不过瞬息的光亮消失,她的脚步未停,穿过蔽塞,携着阿酉正面迎上了满天光亮,豁然宽敞光亮的光线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而来。
此处地上坑坑洼洼不平,道路泥泞,一些草屋泥瓦小屋参差错落在左右,大多破败不堪,路野杂草丛生,人烟荒芜,半点不见方才所见的繁华景象。
俞挽春正思量着能往哪处躲去,手下此时又有了细微的动静,她下意识看向阿酉。
身旁的少年低着脑袋,耳尖通红一片,注意到俞挽春的视线,身子又是一僵,随即缓缓抬起头。
他面色颇为沉静,却绷着一张俊脸,声线平静如水,细细听来还能察觉到微不可闻的颤声,“我……去把他们引走……”
俞挽春回过神来,眨眨眼并不是很认同,不过她十分照顾他的情绪,反应过来后便默默放开了攥紧在她手里的衣袖,随手帮他将揉皱的布料抚平。
“大姐姐!”
熟悉的软绵童声响起,俞挽春微微一怔,循声而望,她便见到一处破败的院子门口钻出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露出一张覆上黄泥污水的小脸。
“大姐姐!快过来!”女童努力踮起脚尖朝他们招手。
木门嘎吱嘎吱不停,女童将门栓放下。
屋内布施极其简单,唯有几把破旧的木质器具,俞挽春俯身轻声问道:“小妹,你姓甚呀?你的娘亲呢?”
“我……我叫楠楠……娘亲……”她抬起小脑袋,一双微湿的杏眼中有些许茫然,“娘亲……她离家了……”
离家……
这自然有百般种可能……
照着方才老婆婆的话,楠楠是没了阿爹,可眼下家中又无娘亲,也不见有其他大人,一个小小的幼童,如何得以生存……
“三伯伯说了,娘亲会回来的,她只是出远门了……”楠楠神情懵懂,只小声喃喃道,“谢谢大姐姐的糖葫芦,娘亲会做好吃的,等娘亲回来了……”
俞挽春听得心里酸涩,蹲下身子轻轻揉了揉楠楠的脑袋,“是我们该谢谢你,楠楠。”
“楠楠娘亲走了,是你的三伯伯一直在照顾你吗?”俞挽春心中已有了答案,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还有其他叔叔婶婶呀……”楠楠朝着俞挽春羞赧一笑,“他们都对楠楠很好的。”
没了爹娘,那便是吃百家饭长大……俞挽春沉默片刻。
“大姐姐,你们好厉害呀,我好讨厌那些坏人……”楠楠不断嘟嘟囔囔着,突然一拍脑袋,“我去给大姐姐你们倒水。”
话落楠楠便“哒哒哒”地迈着腿跑向角落的木桌。
“挽……你……”阿酉能感受到俞挽春情绪明显低落下来,看着眼前低眉的俞挽春,轻吸一口气,终于还是念出了名字,“挽春……别伤心……”他生涩地开口,想要安慰她。
俞挽眉眼微动,微微抬眸,“阿酉……”她摇了摇脑袋,“我没有伤心”,俞挽春低声道,“我只是……初次见到……”
她不是过于多愁善感之人,可她同样也并非冷心冷情,可若说毫无动容,自然不可能。
阿酉静静地看着她,细细勾勒着她此刻柔和温煦的眉眼,整个人都止不住恍惚。
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哪怕她忘了他。
“大哥哥,你不喝吗?”
楠楠端了两碗水回来,歪了歪脑袋。
俞挽春视线落到阿酉的脸上,知道他不善言辞,便轻手替他接过水来。
“不是,大哥哥只是高兴得不会说话了,谢谢楠楠,”俞挽春又轻轻揉了揉楠楠的小脑袋。
俞挽春手腕轻轻一转,将水碗拿到阿酉跟前,“阿酉,喝点水吧,你方才废了好多力气。”
阿酉回过神来,对上俞挽春弯月似的皎灿星眸,闭了闭眼,唇瓣轻轻嚅动,“谢谢……”他低下头,修长手指攥紧了碗沿,澄澈的水面上映照着难以掩饰的波澜荡漾。
楠楠看看俞挽春,又转头看了看始终沉默寡言的阿酉,“大哥哥,你是喜欢大姐姐吗?”
喝了一口水的俞挽春险些被呛住,好在她强行忍住,只是手上还是没有拿碗,清水晃荡出碗来,水花溅了出来。
“呀……大姐姐小心被呛到。”
阿酉倒是面容沉静波澜不惊,除了指尖不自在地蜷了蜷,再无其他反应。
俞挽春并非舌灿如莲,不过她先前也算能言善辩,但如今看着楠楠纯真无邪的模样,她现在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回复,她稍稍平复情绪,将碗轻轻放下。
“不是吗?就像柱子哥哥和阿巧姐姐一样……”许是这个年纪特有的好奇心作祟,对任何事物都充满了探索的本能,楠楠懵懵懂懂又问道。
虽说心底因楠楠这句无心之言而漾起细微涟漪,但俞挽春还是默默解释,“咳是朋友……楠楠不要误会了。”
阿酉顶多是容易害羞了些,怎会这般轻易地喜欢上了她。
“……”阿酉闻言,指尖蜷紧了些。
望见俞挽春转过身逗着楠楠,阿酉凝望着她的背影,纤细腰肢堪堪一握,那头乌顺油丽的简单发髻,斜插一根凝白素簪,几缕慵散发顺服地贴着两鬓。
她白皙光滑的后脖颈上一抹滴血似的红绳直直映入眼中,他声音极轻,轻得如同一缕薄烟消散,“是……”
“楠楠,你的三伯伯可有跟你说,你的娘亲何时会回来?”
“娘亲……”楠楠鼓了鼓腮,随即缓缓摇头,“没有……但是娘亲肯定会回来的……”
俞挽春不再问此,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原本一直静静听着两人言语的阿酉突然抬起头,指节迅速叩上剑柄,朱红穗子不断摇晃。
“阿酉?”俞挽春注意到他的反应,以为是官兵追了上来,顿时紧张起来,赶紧将楠楠藏在身后。
“一个人……”阿酉言简意赅。
“当当当……”
木门被敲响,阿酉护在俞挽春身前,冷眼抬眸,微微抬手,剑身出鞘半寸,直接从里推开门,银白光辉晃人眼球。
伴随“哎哟”一身,门外人被眼前逼近的长剑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嗯?柱子哥哥……是柱子哥哥!”楠楠听到熟悉的声音,从俞挽春身后探出脑袋来。
阿酉面无表情收回长剑,“错认,抱歉。”
“俺滴天哎,啥子意思嘛……哎……楠楠……妮儿,没事吧?”
柱子拍拍身子灰尘,从地上爬起来,狐疑地看了眼方才差点把他吓死的阿酉,以及屋内另一个从未见过的姑娘,“恁是谁啊?”
“我没事,柱子哥哥,他们是好人,”楠楠跑到他身边。
柱子松了口气,“那好,刚刚那些个官爷忒吓人,俺还怕你有事嘞……”
俞挽春闻言若有所思,看来那些追兵是已经走了,想来应是左右找寻不到人便放弃了。
见到楠楠有人关照,俞挽春心下稍安。又想到阿酉先前吃了不知名的药草,她得赶紧回府轻大夫为他相看。
俞挽春二人告别了楠楠后,便与阿酉离开了兴明坊。阿酉将俞挽春送到俞府前,便要告别,却在临了被俞挽春扯住袖角。
参天槐树下,阿酉再度被拽停,他已不再像最初那般不敢抬头看她,可隔着薄薄的衣料,阿酉清晰地感受到柔软肌肤的温热,他抿了抿唇,强迫自己开口,“挽……挽春?”
“你先前吃了那些,最好还是找大夫看看,你同我回府罢?”
阿酉身子僵硬,闻言下意识摇头,“不……”
他怕俞挽春误会,紧接着便解释,“我……我得先回……京兆府。”
俞挽春能理解他的心思,虽然此次相遇从头至尾都很匆忙,但他作为捕快,想来是任务在身。
她也不勉强,“那你得记得找大夫把把脉,可不要中毒了。”
阿酉眼中温情几乎都要溢出,“嗯……”他慌忙低下头,不想惊到俞挽春。
“对了,”俞挽春从袖中取出哨子,“现在还给你罢。”
和风微微揉过她稍稍覆上凝腕的轻袖,她指腹白腻,平躺在她手心的白瓷哨子盈润漂亮,胜似白玉光滑。
阿酉无措地抿了抿唇,“不喜欢吗?”
“当然不是,你送给我的伤药瓶子很漂亮,这个,我当然也喜欢,我也很好奇这东西是不是真的这般神奇,”俞挽春调侃一笑,“莫不是吹响了还能召唤神仙来护着我不成?”
这当然是天方夜谭,只是俞挽春愿意信着他。
这哨子恐怕是件特殊的信物,不如还给阿酉,他平日皆是抓捕犯人刀剑无眼,还是好好护着他自己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