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不详的兔

    芮比忒·斯诺直到最后一刻也不知道,该把信函寄给“德雷斯顿家族”还是“德雷斯顿夫人”。

    考虑到夏铎身上发生了这么大的意外,他在家乡的母亲一定很担心。

    但目前为止,芮比忒没看出他有一位好母亲的迹象。他家里唯一寄来的慰问信生硬又陌生,很难不让人怀疑是由管家代写的一样。

    说不准他有位恶毒继母,还有个觊觎家业的同父异母兄弟。

    “这封信我会想办法替你寄给德雷斯顿家。”

    郄泽尔首领接过信,大致扫视了一眼后,整齐的封进了信封。

    他抬起一只眼睛,问道,“对了,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三文鱼呢?”

    芮比忒急忙把视线从首领光秃秃的上唇移开。

    她咳了几下,扶住椅把。

    “其实我回来的时候被一个女孩子打劫了。”

    “一个女孩……”

    首领并没有多么惊讶,他若有所思,芮比忒于是接着陈述了下去。

    “小姐,你眼光真好,这条三文鱼刚刚断气,还很新鲜呢!”

    芮比忒把钱币放在了那只油腻腻的手上,接过了鱼。

    一名船员模样的青年和一位佩戴肩章的水手在船头交谈。

    芮比忒不自觉被青年身上扛得的金枪鱼吸引住了目光。

    她极力的观察着他们。

    “全船人都在等你,小子,你死定了!”

    细鞭严厉的鞭笞在身上,青年无助的哭泣着,“于勒叔叔,我、我好像弄丢了什么东西。”

    看在他在流泪,水手面色柔软了一些。

    “什么东西?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忘了很多东西,我差一点就找不回这条驳船了!”

    ……

    那名水手朝青年暴怒的大声吼叫,拿鞭子把他打上了驳船。

    芮比忒的视线尽头出现了灰塔的围墙,她很快就要回去了。

    忽然草丛里跳出来一个女孩,她黝黑的皮肤让芮比忒联想到了永夜。

    “打劫,不许动!”

    “你是强盗?”

    “当然。”

    芮比忒抬头望着小孩,不知该继续前进还是后退。

    虽然事先早在脑海中思考过对策,但实际发生起来,却又是另一回事。

    难道这就是首领口中的风险吗?

    混迹在码头的野孩子?

    “等等,你是个骷髅!”

    女孩怔怔的看着芮比忒,嘴唇微微张开。

    她们两个都静静地凝望着,仿佛芮比忒渔网里包的不是条鱼,是皇帝的权杖,是贤者的节操,是将军的战矛……

    芮比忒拿着渔网不知所措。

    她往前一步,女孩就后退一步,她后退一步,女孩就往前走。

    女孩跟踪了她多久?她是不是比自己更需要这条鱼?

    芮比忒想了想,取下了渔网。

    “鱼你拿走吧,只要别伤害我。”

    谨慎的拿到三文鱼,女孩飞快地扬长而去了。

    “幸好没发生什么冲突,灰塔外的岛民像浪花一样,很难摆平。”

    郄泽尔松了一口气,他看着芮比忒继续问道。

    “斯诺小姐,你还有什么事吗?”

    “不,我没有了。”

    芮比忒拍拍裙摆,离开了办公室。

    与此同时,灰塔静音室外响起了一阵敲击声。

    男人蓦然惊醒。

    他翻身看向了匆匆离去的背影,以及留下的一只纸箱。

    箱子里装着金黄色泽的蔬菜汤,上面飘着油脂和奶白色的蘑菇片。

    “向导小姐…送的汤……”

    夏铎·德雷斯顿举起盒子里的小碗左看右看,随意坐在床边,拿起了勺子。

    男人犹豫了一下,便把勺子放进口中,面无表情。

    是她亲手制作的?

    可是我现在没什么胃口,夏铎难为情的皱起眉毛。

    但这又是她的心意……唉。

    终于,他如释重负,把空掉的汤碗放了回去。

    忽然他又将小碗从纸盒拿了出来,打量着黏在底部的贴纸。

    “咖啡厅特供……奶油蘑菇汤。”

    几日后的清晨,芮比忒久违的比闹钟还早起了。

    她刚才做了一个神清气爽的梦。

    她梦到自己是一株毫无生存压力的蘑菇。即使几乎将她溺毙的暴雨涌来,也远比这间漏风的房间要安全的多。

    房间其实不算很差——

    墙板还是淡红色的上等胡桃木,不过早因为潮气而显得黯淡。

    芮比忒打开了又深又大的老式飘窗,她探出头向着洋房背靠的一大片森林,远远有一座矮矮的山脉,依稀看见有烟气升起。

    “早上好,灰塔。”

    芮比忒轻轻念着,脱下睡袍,换了雪白的向导长袍。

    她低着头走下红砖铺就的楼梯,到了一楼前厅。

    作为一只不平凡的骷髅向导,她每天对生活只有一个要求:平凡的度过。

    等等,那是什么东西?

    芮比忒在楼梯拐角处停住了脚步。

    此时在安静无比的房间里,一丁点水流声都显得有点刺耳。

    在人头画像的注视下,芮比忒急忙扶住了栏杆。

    她不敢置信的窥视着。

    厨房里竟然有只蘑菇妖!

    芮比忒抬头望向了二楼,也许她能从二楼窗户出去,有点疼,但正好避开那玩意儿……

    她想要的是绝对平凡普通的一天,所以今天不许撞见灵异事件。

    ·

    就在芮比忒要原路返回的时候,那只庞然巨物转回漆黑的脸,无神的看着她。

    “咕嘟嘟?”

    “咕嘟嘟……?”

    芮比忒见它举起火柴,小小的挪了下步子。

    这是什么魔精?还是幽灵?

    但无论怎样,芮比忒可不怕它,她可是一具名副其实的骷髅。

    沉默的对峙几秒后,芮比忒发现这家伙好像没有敌意,甚至还有些独属于高智生物的镇静。

    于是她冷静的从它手中夺走了火柴。

    “玩火是不对的。”

    “咕嘟嘟。”

    蘑菇妖歪着脑袋嘟囔着,像是在对芮比忒的话作出反应。

    难道它能听懂人话?

    芮比忒咽了咽唾沫,她指着后门。

    “未经屋主允许,擅闯民宅也是不对的。”

    “咕咕嘟嘟嘟!”

    蘑菇妖赞同的点点头,它走过芮比忒身旁,转了转眼珠,用触须打开门,自己出去了。

    芮比忒急忙锁上了后门。

    午休,天晴。

    芮比忒离开诊疗室,前往灰塔的杂货店去买点厨具。

    灰塔之内遍布着许多店铺,商品一应俱全,忽略哨兵身兼的沉重使命,这里宛如一个独立在联盟管辖之外的自治小城。

    由联盟管辖的灰塔。芮比忒总觉得把塔归入任何一方势力,都不对。

    她想,无论来自帝国还是联邦,拥有怎样的信仰出身,哨兵来到灰塔就是奉献生命与污染区战斗,保护无辜平民……但历史不是又证明白塔的绝对中立丧失了人性?

    或许现在的灰塔已经是所有人心中最好的出路了。

    她推开店门,听到了一阵轻缓的琉璃风铃声。

    芮比忒先是听到了一阵不安的吸气声,后又听到了私议声。

    “是她吗?那个新来的‘骷髅向导'?”

    “嘁,长得跟普通骷髅根本就是毫无区别啊。”

    ……

    芮比忒冒着枪林弹雨般的视线,慢慢踱到了食品区货架的南侧。

    她尽量为自己降低存在感了。

    “特价区。”

    她挣扎的看看绿色货架上的锅子和汤勺,又看了看手里拿着的。

    “买的东西是不是太多了?”

    “看起来是的。”

    芮比忒从容转头,看着眼前的哨兵,他是那个对她带东西进静音室视若无睹的男人。

    叫什么威尔来着。

    威尔的视线在她手和物品之间跳跃。

    “我可以帮你。”

    他的语气很坚定,简直像在说:这算是什么事?助人为乐、救人于水火之中,我最爱干这种好事了!

    芮比忒在动摇。

    她看到有群人虎视眈眈看着他们。

    “谢谢,但其实我身上还有很多空间。”芮比忒感激地看着他,她拉了拉裙子,露出了几节骨头组成的胸腔。

    她可以暂时把东西放在这里。

    威尔退了一步,不自觉看向了他身后的同伙,他像被吓坏了,“原来、原来是这样……”

    芮比忒礼貌的和他告别,快步去找老板结帐。

    “噢,您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向导小姐。”

    店主是位气质温雅的妇人。

    “听说您住进了森林里的那间洋房?”

    “是。”

    “那么你一定见过了小蘑。”

    芮比忒正伸手在钱袋里取钱,听到这里,微微抬起头。

    “‘小蘑’?”

    店主用围裙擦了擦手,从堆满货物的架子上拿下一样东西。

    “小蘑是株害羞蘑菇妖,我和丈夫年轻的时候常去森林散步,它有回还以为我们迷路了……如果您想和它打好关系,那您务必带上这个。”

    芮比忒犹豫了一下,摸了摸店主搬下来的箱子。

    这是个没有锁眼的铁箱,但店主只是轻轻一按,箱盖便自动打开了。

    箱子里放的,是一只令人失望的铜水壶。

    水壶款式相当朴素,倒很配不上箱子的神秘。

    “水壶?”

    “相信我,可有用啦!”

    芮比忒犹豫着,在半推半就的情况下,多花了一半预算买下了浇水壶。

    她一手拿着折上折的超绝促销品,一手拿着明显溢价的水壶,果然命运是公平的。

    “是他们找到了你?”

    “什么?我刚刚走神了。”

    芮比忒按了按脑袋,不好意思道。

    在短暂的尴尬过后,夏铎·德雷斯顿微微红了脸,他清了清嗓,又问了一遍。

    “所以,灰塔是在龙袭击之后,找到了你?”

    “大概是的,我……我其实记不太清了。”

    芮比忒看向了两人之间的桌子,那里摆着几张画着奇怪符号的纸。

    “斯诺小姐,你怎么了?”夏铎关切的看着芮比忒。

    盐鸟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最近来诊疗室精神疏导的哨兵是前几天的十倍。

    芮比忒都有点力不从心了。

    顺着她的目光,夏铎抚平了皱起的纸角,解释道。

    “我最近偶尔会想起来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是‘AOE’,范围攻击,这是‘DOT’,持续伤害,还有这个,‘BUFF/DEBUFF'增益或者减益效果……”

    “我在哪里听说过。”

    芮比忒挠了挠发痒的髌骨。

    “但我不记得了。”

    夏铎自事故之后罕见的露出了温暖的笑容,他收起纸,再也没提起过这件事。

    “斯诺小姐,本次会面时间已经结束了。”

    芮比忒与夏铎快速的对视了一眼。

    “这么快就结束了。”

    “是啊。”

    夏铎松了口气,他从手里拿出一个白色的毛团儿。

    近了去看,原来是只编法粗糙的毛线兔子。

    “我原本担心来不及把它送给你,现在看来一切刚好。”

    芮比忒诚惶诚恐的接过了毛线团。

    “谢谢你,我敢说,像你这样手巧的哨兵,全塔绝对找不出第二个。”

    她捏了捏柔软的兔子脑袋,不得不说,她有点开始喜欢它了。

    “是吗?”

    夏铎看着毛线兔子,落寞的笑着,欲言又止。

    “原来夏铎你从前喜欢编织吗?”

    夏铎盯向静音室的白墙,目光渐渐飘远了。

    “我想不起来,但编织让我想到很多,不是记忆,更多的是一种感觉,像母亲一样充满爱意……令人眷恋。”

    病患夏铎越难以启齿,芮比忒体内的妄想越难以抑制的膨胀。

    外表看起来轻浮青涩的夏铎,难道是能把位处年上的女性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类型吗?

    “夏铎,可以开门见山的问个问题吗?”

    “什么?”面对突来的问询,夏铎收起了羞涩。

    “你难道有恋母情节吗?”

    向导手册第23条:面对患者的难言之隐,严禁基于向导个人猜想进行过度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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