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比忒·斯诺认真的问。
她想起那封寄给夏铎父母的信。
现在不出意外已经在海上乘船旅行了。
“额,我想我大概没有吧。”夏铎的回答有些模棱两可。
芮比忒点点头。
方才她似乎从传音耳夹里听到一声嗤笑。
静音室外的“那家伙”完全把我的精神疏导当小品听了吗?
唉,这种活跃气氛的问题以后还是不要说了。
“潜意识想念母亲或者姐妹之类的家庭女性成员……对恢复记忆来说,是不错的兆头。”
“我很担心她们的现状,斯诺小姐,我很不安,我感觉要有坏事发生了。”
夏铎丧气地垂下了头。
“我知道你为我努力了很多,但我仍然有个无理的要求,我想拜托你,拜托你告诉首领,我想见一见的我的家人,如果可以,我甚至想逃回故乡,我想亲自了解过去。”
“斯诺小姐,延长会面的时限也到了,请离开静音室吧。”
——“那家伙的声音再次突兀的插进了对话,他好像在有意为之?
芮比忒吸了口气,她把毛线小兔紧紧握在手里,紧的都快要勒断它纽扣作的眼珠了。
“好,夏铎,这件事我会找机会告诉首领,你等着我。”
“谢谢你。”
夏铎看着她手里毛线兔子,显得很不自信,“我…我花了很多天去偷偷编它,你会好好收下,对吗?”
“哦,当然,我会的。”
夏铎闻言再次感激了一遍芮比忒。
看到等候在静音室外的盐鸟,芮比忒并没有多么吃惊。
他是朝着失忆的夏铎来的——她早猜出来了。
毕竟不可否认,从踏入灰塔起,她与夏铎的命运之丝早已经连系在了一起。
“夏铎·德雷斯顿——联盟商会分支德雷斯顿家族的小儿子。”
盐鸟跟在芮比忒身后喋喋不休的说道。
“他放着万贯家财不去继承,反要来灰塔赌上性命,难道是为了一文不值的荣誉?在下真是想不通呢。”
“他的确是为了塔的荣誉。”芮比忒说。
你不会明白的。
你这种心怀鬼胎的家伙到死都揣测不到的。
“你是不是在骂我心怀鬼胎?”
盐鸟含笑的看了她一眼,“向导小姐,我们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盟友,有话直说。”
“谁跟你在一条船上,不要自作多情。”
男人快快跟上了芮比忒,却转眼又被她甩在了身后。
“喂—马上会有大事发生…算了,反正你很快知道的。”
芮比忒准备下楼梯时,听到这句话,她瞄了他一眼,迅速跑下了楼梯。
即使盐鸟不说,她也猜到了会是什么大事。
“荣誉死”的仪式,就在不久。
但芮比忒发誓,她将会阻止一切。
早晨,天亮。
芮比忒进入诊疗室,费力的把魔法协会寄来的纸箱搬进房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最近的日子总在重复。
早起,去诊疗室,做精神疏导,午休,吃饭,回诊疗室,精神疏导,下班,去静音室会见夏铎。
为了与这种无聊枯燥的日子对抗,芮比忒学会了煮不同种类的汤。
偶尔难喝的像毁天灭地,偶尔意料外的不错。
就在今天她掌握了一种绝对不会难喝的番茄冷汤,她决定带点给夏铎尝尝。
通过前几次用咖啡厅提供的布丁、奶油卷之类的甜品试探,芮比忒发现监视夏铎的哨兵们大都很友好,这给了她送汤进诊疗室的勇气。
芮比忒看了眼时钟。
离第一波哨兵精神疏导的预约时间尚早。
她用裁刀打开纸箱。
除了一堆包在绒布里黄色药剂,里面依旧什么都没有。
芮比忒想,她最好该写封信寄给魔法协会,问问他们是不是寄错了。
但除了魔法协会,谁会大费周章给她下毒?
再说芮比忒是一具百毒不侵的骷髅,她怕吗?她不怕。
于是芮比忒打开木塞,一鼓作气地喝了下去,拿起笔,记录下瞬间感受。
“烂香蕉味,短期内药效不明……难道说这种药剂每天喝才能起效吗?”
芮比忒想到这个可能,起身数了数箱子里剩下的药剂。
刚好,是这个月的天数。
有人在门外冷笑。
“威尔你这小子眼巴巴在这里望了几天,该不会是想巴结她吧?”
有人在心虚。
“你不要乱说。”
芮比忒把箱子放回地上,出门看见了一位哨兵被几人不善围着。
如果她再晚来一会,他们是不是就要对他动手了?
“诊疗室外不许大声聊天。”
她仅仅这么说了一句话,那些人就逃走了。
芮比忒感到匪夷所思。
“发生什么了?”她问。
“您、您怎么还在这!”坐在地上的哨兵诧异的说。
那我应该在哪?芮比忒叉腰奇怪的看着他。
“我以为你会在静音室。”
“你照料的那个男人,夏铎·德雷斯顿,在昨天半夜被首领下达了荣誉死命令。”
“什么?”
“我以为……已经有人告诉你了。”
男人的话像是引信,爆发出了芮比忒前所未有的愤怒。
芮比忒气的目眩。
永恒之火啊,眼前的哨兵是她今早起床以来,第一个跟她说话的人!
芮比忒很快赶到了静音室。
那位好心的哨兵告诉她一个好消息,因为夏铎·德雷斯顿身上外泄的精神污染,几乎没人敢靠近他,所以他仍躺在静音室的床上。
这算是好消息吗?芮比忒想。
她在被哨兵层层封锁的静音室离寻找熟悉面孔。一旦有人与她目光相接,芮比忒就会恳求他把自己放进静音室。
“我是灰塔唯一的向导,他是我仅有唯一的病患。决定荣誉死前为什么不再让我试试看?”
“首领说过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夏铎·德雷斯顿,他身上的污染是致命。”他解释道。
芮比忒不甘心,她抓住他的手臂不肯放开。
“最后一面也不行?”
几个穿着教袍的牧师从静音室里出来了,他们像是专门为他送行的。
芮比忒突然想到,如果夏铎身上的污染的确严重,她甚至见不到他的棺椁。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她看见了他,全身肿胀,皮肤病变。
对精神污染了解的越多,就越绝望。
芮比忒知道污染扩散的第二天,他将丧失视力、触觉,痛觉,之后的几天……她已经不愿意去想了。
静音室的门被严丝合缝的关上了。
“他现在说不定会想喝汤。”
那个一直拦住她的哨兵,见状顺着她的话宣布道,“是的,他现在是想喝汤,但你的汤说不定冷掉了,热好了再来吧。”
芮比忒想起刚才下楼的那群牧师,他们一定坐着天马赶来的。
等她乘天马穿过大半灰塔,热好汤,才想起来自己的亲手烹调的本来就是放凉喝的冷汤。
那个哨兵只是想把她骗走,借此拖延时间。
他们现在会把夏铎送到哪儿?直接活埋吗?
芮比忒回到诊疗室,有人已经在那里等她很久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芮比忒质问他。
首领怜悯的看着她,“每个人对精神污染的承受能力是不同的,我也遗憾污染在他体内的潜伏时间会这么长,还有作为向导,你难道就毫无察觉吗?”
“你这么说是想逼我放弃,是吧?”
我不会的,只要夏铎还有一口气,他就是我的病人。
“恐怕你要失望了,我会让夏铎·德雷斯顿起死复生。”
首领因她的话感到有趣,笑得几条皱纹的都出来了。
“起死回生,是吗?我很乐意看到。你说服我了,加上今天,你整整有七天治疗时间,如果失败,你唯一的损失也只是永远见不到他了。这个条件你敢答应吗?”
黄昏即将降临——灰塔海下肯定蕴藏了一只巨兽,不然海面上为何映着金色的鳞光呢。
芮比忒盯着桌子上散落的黄色药剂,心乱如麻。
她除了烂香蕉味外什么都喝不出来。但为了明天艰巨的治疗计划,芮比忒必须找一件正经事干。
她不能再消沉下去了。
芮比忒又打开了一瓶黄色药剂。
才意识到自己写给协会的报告满篇是美味可口,入口即化,美味可口,入口即化……
她的大脑一片混乱,她放弃了。
第二天,芮比忒看到静音室外缘有哨兵在测量周围的污染值,连无辜的花花草草都没有放过。
芮比忒得到首领允许,顺利走进了静音室。
在她进来之前,也有几位陌生的哨兵在里面穿梭,毕竟这里也不是普通的静音室了。
有些人扫地、换床单,什么都做。还有几个人在摆弄着怪异的特殊仪器,玻璃管子直接连在病床上的夏铎,这样他们就不必穿过透明屏障、接触污染就能抽走夏铎身上的血液。
这叫作取样。芮比忒还记得。
她穿过屏障走到夏铎的身边,即使他一言不发,她也知道他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斯诺小姐,谢谢你的精神疏导,谢谢你还没有放弃我。”夏铎朝她虚弱的苦笑。
他看起来比昨天好一点,最起码身上可怕的水肿已经退下去了。
“昨天的汤,怎么样?”她问道,
“好极了。”
“那我明天还煮给你喝。”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夏铎·德雷斯顿开始变了,每天都与之前截然不同。
他的情况更加的恐怖可怕。
象征污染程度的黑色疤痕浮现在他的身体上,像泡发在暖水里的藻类,愈来愈大。
完好的皮肤稍微经受一点摩擦,就会层层剥落,渐渐的也不再流出血了。芮比忒很难切身形容这是什么感觉。
为了避免他因精神污染的暴动,他们还给他服下副作用严重的镇定剂。
这导致夏铎脆弱的胃壁难以忍受。他直言自己一天到晚都恨不得花在排泄上,这让他浑身肮脏不堪,整日里散着腐尸一样的恶臭。
他手脚根部的皮肤失去光泽,像干涸的树枝,等待龟裂枯萎。
芮比忒亲手用刀帮夏铎剃光了头发。他浑身的营养现在已难以供给头发,只要一翻身,就会有拇指粗细的发束留在枕头上。
看到地上一层仿佛浸在黄油般的发丝,她真的非常难过。
如果能重来,她宁愿二十四小时都待在静音室陪着他。
“我什么都不感觉不到了。”夏铎说。
芮比忒拿着汤匙不知所措。
想想这碗汤是怎么来的吧,她低下头。
这是一碗莳萝牛肉浓汤。是她一大早去买的新鲜食材,关于的夏铎的事情好像已经流传到了岛上,一条街上的店主几乎都认识她了,不过“为人类哨兵着想的骷髅向导”本身就带有名气。
听说夏铎的污染恶化到难以下咽食物,是好心的杂货店女店主找来了粉粹器。
只要按下按钮,汤汁就会和肉块变得和牛奶一样细腻。
但眼下看来这一切都是白费功夫。
“这里……这里好像还剩下一点感觉。”
夏铎小心翼翼的伸出被绑带缠紧的手,点了点唇,它已经被血污了。
“我知道这很失礼,你能给我一个吻吗?”
芮比忒发现自己对这个恳求毫无波澜。
恐怕她现在已经不抱有希冀治好他了,她只希望他能死的不那么痛苦,所以她懒得去想就点了点头。
有位哨兵听到了动静,冒险穿过屏障拉住了她,“你难道不知道吗?他已经不是他本人了,他现在就是个会呼吸的的危险污染区。如果你还想活着,就请理智一点!”
其他人在屏障外惊恐的看着。
芮比忒回头看了看夏铎——他在朝她挑衅的微笑,他是故意的,他想让芮比忒彻底放弃他。
在这种时刻,她思忖起为什么夏铎坚持要送她粗陋的手工毛线兔子。她想他是个心地善良慷慨的好人,正如他曾在齿轮城一掷千金肯给骷髅买条裙子。
芮比忒极慢极慢的打量起躲在屏障后的人,他们只驻足了一会儿,又在用无关紧要的事情把自己藏起来。
她突然怒气冲天——整座灰塔,除了她根本没人在乎夏铎·德雷斯顿的死活!
这群人只顾的抽走他的血。然而这个世界真有人能靠炼金术和药草治好精神污染病吗?
污染区究竟从何而来、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们花了几千年都没搞懂!
芮比忒知道自己现在的情绪很不对劲,她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了。
于是她条件充分,用坚硬的骨骼身砸坏了那些精密仪器。
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瞪着她。
“感谢各位的付出,从今天起,静音室的事情全权交给我就足够了。”芮比忒说完浅浅行个礼,径直离开了静音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