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比忒·斯诺很少去求助。
大多时候她知道当结果不如人意的时候,就是最好的结果。
小时候她被其他孩子欺负,他们扒光她的衣服,用牛粪在她身上写字,她很苦恼,却无能为力。
她去找教堂里发放救济粮的胖牧师诉苦,他说一切都是神最好的安排。
她不相信。
她只相信自己的拳头。
于是她被狠狠打了一顿,满嘴都是血。
姨妈是她唯一的亲人,人很吝啬,常常饿着她。
有人说姨妈早就把芮比忒父母的遗产花光了,所以把她当成了小累赘。
但她那回不一样。
她是真的在心疼她。
她带芮比忒去理论,架吵赢了,恶气也出了,但她回来生了场大病。
那个冬天过后,姨妈再没能从床上起来。
美满结局只存在童话故事里,她知道的。
苏·珊娜·福勒已经整整失踪了三天。
芮比忒不知道该把这件事情告诉谁。
这期间她去过图书馆,代理“代理馆长”的男人只说她请了假,染了热病,躺在床上病怏怏的。
之外无可奉告。
她多处打听,知道苏去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养病。
苏还托代理“代理馆长”转交给芮比忒一些书,是最近刚到“灰塔”的新货。
她说夏铎·德雷斯顿准爱看这些。
芮比忒有时又无法丢下工作全心全意去找她。
她忧愁的连整个诊疗室都笼罩着哀伤。
日子照常流逝,所有人都沿着自己的琴弦在走。
偶尔芮比忒看到有人抱团在哭,或者戴上黑纱或者黑帽,心就不自觉会提起来。
她害怕得知厄运的消息与自己有关。
一楼那间“观察室”又被贴上了封条,没人在意是谁打开了他,兴许是一只人畜无害的猫猫狗狗呢。
“福勒馆长,我想我们确实惹上大麻烦了。”
芮比忒盯着空无一物的前方喃喃自语。
她一直盯着,直到连她自己都受不了。
空暇的时间里她不再去想苏。
她强迫自己去看穆恩老师留下来的入门教科书,毕竟借都借了。
芮比忒在“白塔”实习的时候,还没听说过他喜欢写书。
更没料到他早都这么想做了——出版平平无奇的平装书,以及数量有限、附有亲签的精装书,狠狠赚上一笔。
芮比忒盯着他潦草的花体名,想吐。
幸好他的愿望落空了,历史绝不容一位伪君子流传千古。
“骨骨向导什么的,该不会是错别字?”
芮比忒不再打算纠结书名。
她决定了,无论花多少钱都要把这本书留下来。
接下来芮比忒也不去为魔法协会写什么测评报告——那面镜子被她弄丢了。
也许是她前几天整理花园里掉在那里,也许是她哪天睡前不小心掉在了床缝。
她打算写寻人启事,她想去找梅莉亚娜。
一个人绝不会白白凭空消失。
等寻人启事发放到第七天的时候,一位哨兵在诊疗室里找到了她。
可惜,不是来提供线索的,是来追要罚款的。
“实在不好意思,前几天还受过您的关照,但乱贴东西在‘灰塔‘是要罚款的。”
“我……我……”
哨兵见芮比忒愣住了,以为她没有钱。
“听说污染区有很多宝藏,我没去过,但从那里回来的哨兵都发财了,你——要不要去结识下他们?”
“我没事。”
芮比忒摇摇头,拿出了钱。
“寻人启事我看过了,你不如直接问问首领?或者霍金斯先生,约翰·霍金斯。”
约翰·霍金斯,“灰塔”首领的接引人。
芮比忒记得他,那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约翰·霍金斯打开门,不解的看着芮比忒。
该死,这个地方他可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
“我忘了。”
芮比忒摇了摇头,她不明白约翰先生为什么在紧张。
约翰·霍金斯没好气的问。
“所以你是来做什么?”
“我找人,她叫梅莉亚娜,是一位哨兵,她最初与我共事。”
“很好,很好,我知道你在找你的朋友。”
“这不是你操心的事,请做好本职工作,斯诺小姐,回去等我的消息。”
约翰佯装出温柔,再次回答。
“等你的消息?所以你在赶我走?”
芮比忒站在他面前,看着阴霾生吞掉他身上的光线。
她自上次见面之后,再也没见过约翰·霍金斯,她很忙,他也很忙。
但芮比忒确信,他的模样比上次见面时发生了变化。
或许只是她的错觉罢了。
“发生了什么,对吗。”
芮比忒问。
“斯诺小姐,我想我的话已经够直白了。”
约翰皱了皱眉,他试图把门关上,把芮比忒拒之门外。
“而且现在太晚了,你等会和首领先生不是还有个会面?我需要准备一下。”
芮比忒摇了摇头,不甘示弱的伸出手挡住了门。
“与首领有会面的人不是我。”
“什么?”
“不是我。”
芮比忒感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可恶,她要是能有苏一半的勇气就好了。
“霍金斯先生,魔法协会每年向‘灰塔‘提供六成以上的活动资金,作为协会一员,我有权知道发生了什么。”
搬出魔法协会的名声并非芮比忒所想,但她只能硬着头皮试一试了。
当约翰·霍金斯重新用目光审视芮比忒的时候,她会刻意忽略掉那令人不快的意味。
反正他们平常打的照面不多。
芮比忒见他抿成一条缝的嘴唇终于张开了。
“斯诺小姐,我想你不会想知道的。”
约翰强硬的拿过芮比忒的手,果断地关上了门。
果然……不行吗?
芮比忒看了看自己差点要被夹断的手骨,叹了口气。
郄泽尔首领已经在咖啡馆等待与芮比忒会面。
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是见一见。
芮比忒安慰自己,快步走向他对向的座位,令她意外的是,这里并非她一人。
盐鸟已经到了。
“污染区不是任何人的财产,它是万恶之源……”
盐鸟看到了芮比忒,连忙清了清嗓子。
“讨论这些不是我来的原因,芮比忒你来的正好。”
他今天穿了件不一样的正装,略长的头发挽在脑后,看起来连气质大不相同。
果然人靠衣装。
芮比忒松了口气,她最怕的就是连盐鸟都出了什么事。
在郄泽尔首领面前,她把盐鸟的身份稍作包装,隐瞒了梵思·崔和他的白房子,事无巨细的说了出来。
“噢。”
首领惊呼一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
“我向您表示最深切的歉意,‘灰塔’还从未发生过这种事——‘荣誉死’后的哨兵死而复生,变成白发白肤的这副模样,简直像是神裔。”
“所以您的解决方案呢?”
盐鸟瞪着他。
“我这一年过得有多煎熬,您恐怕是完全不知道,还有我的同伴,他们无时不刻不生活在地狱之中。”
“‘荣誉死’只是本纪年暂时谢幕了,它并非是错失,没人会知道未来发生什么,”首领继续说,“如果你们确实对所有人失去威胁,而且想离开‘灰塔’、回归家乡,我代表‘灰塔’愿意提供所有帮助。”
“这就是你的解决方案?把我们赶到其它地方去?对不起了,郄泽尔首领。你的态度没让我感到歉意,我想我会开始我的其他计划,到时候你最好不要惊讶。”
盐鸟难得换上一副正经的神情,他喝完杯子里的咖啡,起身走了。
“盐鸟……”
芮比忒看着他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咖啡馆。
“唉,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首领呼了一口气。
芮比忒看出他很疲惫,毕竟在这个节骨眼上,不速之客确实太多了。
“‘灰塔’是要有大事发生了?”
芮比忒问。
“我不会让任何事发生,”
郄泽尔看着她,眼神冷漠起来。
“斯诺小姐,我要限制你的行动,我认为一直以来都让你在这里过得太舒服了,你现在竟然还想和一个吸血鬼敲诈我……”
“盐鸟不是吸血鬼,我白天见过他。”
芮比忒还没解释清楚,就看见隔壁座位上的几位哨兵起身,朝她走来。
“不必说了,斯诺小姐,要不是有魔法协会,你今天根本不可能坐在这里跟我会面。”
郄泽尔漠然的看着她被几个人挟持走了。
他果然不肯相信盐鸟他们的存在,甚至连芮比忒多日以来的表现,他都感到了怀疑。
“向导大人……”
威尔见芮比忒要关门进入房间,连忙喊住了她。
“你要的东西,我已经找到了。”
他朝四周看了看,从袖子里掏出一本揉在一团的书。
“书?还是那东西?”
“永恒之火啊,你真的找到了它……”
夏铎·德雷斯顿的日记。
被首领几次三番拒绝提供的日记。
“幸好前辈进入静音室疗养后,私人物品一直放在房间,不然我恐怕永远都找不到了。”
“很好,威尔,谢谢你。”
芮比忒拿出一把花种塞到了威尔的手里。
“作为谢礼,我可以送花给你吗?”
其他“护送”芮比忒的哨兵就在几步外看着。
“花?那种东西我种不出来。”
威尔急忙把种子还给了芮比忒。
“没事,这是一种很好活的花种,叫金盏菊,你来种吧。”
芮比忒指了指前方的一块空地。
威尔无奈的看了看手里的花种,蹲在那里挖了个坑,草草埋了进去。
“那……晚安,向导大人。”
他看着芮比忒,沿着花园小径离开了。
“向导大人~我也想种花。”
“好……嗯,盐鸟,你在这里啊。”
芮比忒流了一滴冷汗,她看见盐鸟在地上兀自挖了坑,朝她伸手。
“干什么,我没欠你的。”
想起刚才盐鸟在咖啡厅愤然离场的表现,芮比忒隐隐有些生气。
“不给是吧?那我就抢了。”
盐鸟笑了一声,抱走了装着花种的编织袋。
“你个强盗。”
“不是,我是欺诈师。”
“欺诈师……都是像你这样的一群人吗?”
芮比忒坐在门外,好奇的问道。
“你想听吗?”
盐鸟说道。
他开始用他那萎靡不振的嗓音向芮比忒讲述,他和欺诈师之间的渊源:无家可归之人与他的藏身之处。
“我只是奉命行疯狂计划的炮灰,就算马上死去也不足道也。”
盐鸟说着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但芮比忒不相信他的话。
“那你还利用我!那我算是什么?骨灰?”
芮比忒道。
盐鸟起身,看了看天边被云遮盖的月亮。
“我猜首领今晚之后就会限制你的行动,你要保重,不要再冲动行事了。”
“我知道了。”
芮比忒转身朝房间走去。
她已经没力气去想盐鸟身上的秘密了,她只想在可能到来的风暴之前养精蓄锐。
“芮比忒、芮比忒!”
半梦半醒间,芮比忒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她感觉有人趴在自己的枕头旁,但她睁不开眼睛。
“图书馆、向导之影……救救我。”
苏?
芮比忒无疑是听到了她的声音。
天亮之后,芮比忒盯着自己枕头边烧出的大洞若有所思。
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
“硫磺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