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魂夜

    芮比忒·斯诺带着疑惑,和苏·珊娜·福勒在咖啡馆分别。

    “你住在哪里?诊疗室吗?”

    苏问道。

    “在森林深处的老洋房。”

    芮比忒老实回答。

    “有一座荒芜的大花园。”

    “怪押韵的,你难道想唱出来吗?”

    “我知道了。”苏点点头,转身跑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看到芮比忒在原地望着她。

    “明天你结束工作,能在诊疗室等我一会儿,可以吗——”

    “我听到了。”

    芮比忒挥了挥手。

    她低头看着纸包里没吃完的肉桂卷,想拿给小蘑尝尝,于是大步跑回了宿舍。

    花园经过数日的修整,终于像模像样起来。

    芮比忒在荒芜中还分出来了几条小路。

    偶尔有人经过,比以前的与世隔绝好多了。

    “小蘑!小蘑!”

    芮比忒在树下特意放了些柔软的草甸,希望小蘑哪天在森林闯荡累了能来歇一歇。

    这棵树是远比灰塔之前就存在了。

    就算小蘑不认识向导宿舍,也一定认识这棵树。

    芮比忒把手环住树干,若有所思。

    她想在这里放个秋千。

    等春天看花,夏天吹风,秋天看书,冬天睡觉。

    等许多年后她不在这里了,树还在,秋千还在,会有一群孩子抽签决定谁玩秋千……

    芮比忒闭上眼,沉静在这份安宁的气氛里,想要记住她现在很安全,过得很好。

    一阵风突然刮起,是之前从梦里把她刮醒的那阵风。

    但这次的风很轻很轻。

    芮比忒在“灰塔”的生活单调重复,除了与夏铎见面外,来来回回就那些事情——精神疏导,整理花园,看书。

    偶尔会有几个哨兵在精神疏导结束后与她聊天,也算是芮比忒作为向导唯一的乐趣。

    她多想跟他们讲讲白塔的事情。

    在白塔和向导都还广泛流传于人们口中的时候,发生过那么多有趣的事,但除了芮比忒·斯诺,一副死而复生的骷髅,再没人记得了。

    “我朋友说他知道灰塔所有的秘密通道,他打赌首领有张魔法地图,不然连他老人家都一定会迷路。”

    哨兵将三明治塞进了口里,迅速的吃完了。

    你的那位朋友该不会就是你吧?芮比忒礼貌的笑着,然桌面反光里只投着一具毫无表情的骷髅。

    他舔了舔肥厚的嘴唇,不好意思的问。

    “你的三明治真不错,还有吗?向导小姐?”

    芮比忒已经不想再笑下去了。

    眼前的这位哨兵,别人都亲切的喊他“松饼”,连芮比忒看到他都能想到泡胀的枫树种子。

    他凑过来盯着她,脸盘好像更大了,像潮汐升起时的月亮。

    “向导小姐,喝—”

    “松饼”发出了半是哼半是笑的怪声。

    “你的存在真是难以置信,我敢说一定有人在开始研究你了,你要注意安全。”

    远处传来钟声,已经近了黄昏。

    芮比忒一天的工作该结束了。

    “松饼”起身,重重拍了拍腿上的面包渣,但他却不怎么在意衬衣上落的头屑。

    芮比忒下意识的看向了自己的记事本。

    工作结束后,芮比忒依照承诺在诊疗室等待苏·珊娜·福勒。

    她出门前准备了很多生菜沙拉和奶酪三明治,是想分给苏的。

    这样她们就可以避开咖啡馆昂贵的账单,在诊疗室一边聊一边吃了。

    但她又很怕食物变质,每有一位哨兵结束精神疏导,她都会问上一句“饿了么”。

    直到最后一位哨兵“松饼”来了,她精心准备的三明治才被消耗的一干二净。

    现在,苏拎起背包,掂了掂里面她准备好的东西——十字架、菩提佛珠、圣水,还有大蒜。

    她锁好图书馆大门,快步走向了诊疗室。

    夜幕一点点降了下来,芮比忒点亮了蜡烛,她起身打开门,往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

    什么、什么都没有。

    苏难道走错了路?

    芮比忒已经听不到报时的钟声了,现在肯定接近午夜。

    她举着蜡烛,轻轻合上诊疗室的门。

    走廊狭窄,窗上反光只能堪堪打在里墙。

    有道白色的反光上出现了一个黑影。

    芮比忒不确定她看到了什么。

    她决定只管朝回跑,跑回诊疗室。

    渐渐的走廊上不止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她听到另一个人。

    “——”

    芮比忒跑过头了,她索性走下楼梯,来到了外面的回廊里……忽然她的眼前出现了一扇挂着“谢绝入内”的大门。

    她不知道这扇门是从哪里来的,像凭空出现。

    楼梯上追赶她的脚步声还没停。

    于是她决定把门反锁躲一会儿。

    不过当鞋子踩在玻璃碎片上发出声音,就让芮比忒有点后悔了。

    这原来是间“观察室”。

    最后一次使用的人显然没来得及收拾残骸。

    地上散着干涸的一小片血迹,绑着束缚带的椅子倒在地上。

    这里在芮比忒来之前,是来安置精神失控的哨兵。

    他们在污染区发了疯,同伴又不舍得他们死掉,只好带回来、等待奇迹发生。

    如果带不回来,要么会在污染区自生自灭,要么会偷偷逃出去祸害城镇。

    芮比忒和夏铎初次见面的时候,他们不就再抓捕一个逃出管控范围外的失控哨兵吗?

    “这就是你住的地方?让我看看——”

    突然一个身影爬上窗台,费力的敲击着玻璃窗。

    他快要敲碎了。他的身影非常奇怪,又细又长,贴在玻璃上像只蜘蛛。

    芮比忒推开门飞快地跑了出去。

    天上飘起了雨,只有一点点。

    那个身影一直跟在芮比忒的身后,久追不舍。

    忽然他停住了,他好像跟丢了。

    “砰!”

    老人歪歪扭扭的倒在了地上。

    芮比忒看看手里震得她手麻的木棒。

    他死了吗?他最好死了,不然出于正当防卫的芮比忒会给他再来一棍。

    “额!”

    老人痛苦的在地上打滚,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从地上捡起只剩一个镜框的眼镜。

    “咳咳咳,你在做什么?是想杀了我吗?可我只是一个油尽灯枯的老人!”

    “老人?老小子你睁开眼看?我的辈分绝对能当你祖宗。”芮比忒不善的拍了拍木棒,现在她是猎人了。

    “哦——我看错了人——我以为你是——其他人——我的朋友。”

    “好地道的帝国口音。你是梵思·崔?”芮比忒问。

    老人微微一笑,“不才本人。”

    “……谢谢你在龙袭后,不遗余力救了夏铎·德雷斯顿。”

    芮比忒嘴上说着,步子却一步步离他越远了。

    “可惜了,那反骨仔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等他想起来一切就晚了……”

    崔医生口齿不清的说着,他瞪着芮比忒质问道。

    “你是不是从他口中知道了什么?不然郄泽尔绝对不会指派你,他肯定、肯定早都发现了!哎呀!”

    “……”

    “你快说啊!是不是跟白塔有关的东西?”

    芮比忒看着歇斯底里的老人不肯开口。

    “爷爷,这个骷髅姐姐是很好的人,我们可以相信她……”

    老人身后慢吞吞的站出一个皮肤黝黑的女孩子。

    芮比忒轻呵一声认出了她。

    “三文鱼?”

    “嗯,是我吃掉了,很好吃。”

    女孩理直气壮地说。

    “原来你是崔医生的孙女。”芮比忒说。

    她跑来拉住了芮比忒的手。

    “姐姐你跟我来吧,你是好人,在灰塔我只带你去看那些东西。”

    钻过蜘蛛和老鼠的大本营,穿出窄小的甬道后,这里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芮比忒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臭味,像是未燃烧殆尽的硫磺,或者烂香蕉。

    这里难道通向地狱吗?

    房间的窗户被木板钉了起来,但房间里依旧回荡着微弱的风,它们也许是从顶层涌进来的。

    芮比忒警觉的扫向了阁楼,那里藏着几双敌意的眼睛。

    他们……是谁?

    “请问您想喝茶吗?”

    黑肤女孩像女主人一样看向了芮比忒。

    “不用……额,我还是来点吧。”

    “好!”

    芮比忒看见女孩又钻出甬道,跑去外面。

    看来她就是那个连通两个世界的小小天使。

    崔医生疲倦的从口袋里拿起烟斗,瘫倒在摇椅上。

    芮比忒猜测他最起码有六十岁,稀疏的头发即使努力往后梳理,也像盖着片滑稽的蛋壳。他戴一小副圆眼镜,穿着一件快洗成破布的礼服,气质学究又疯癫。

    崔医生闭上眼睛,双脚离地的晃着摇椅,倾心享受着烟雾带给他的快乐。

    “看来……我也要研究一下让死人复苏的方法了。”

    “不,您不会想的。”

    芮比忒找了个地方坐下。

    “他们是谁?”

    他们当然指的是阁楼上的那几双眼睛的主人。

    “死人——”

    崔医生剧烈的咳了起来,看来他的肺不太好。

    女孩拿着茶叶回来了,她看起来很高兴。

    “花、花长出来了。”

    “花长出来了?”

    “花——”

    阁楼上的那几双绿眼睛亮了起来,纷纷从楼上下来了。

    芮比忒从未见过这群非人生物,她向崔医生小声问。

    “他们是哨兵?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全因为那混蛋的‘荣誉死’!”

    崔医生气急败坏的灭了烟斗。

    “大灾变后,魔鬼小卒子的,所有人都疯了!特别是那家伙…他一意孤行,害死很多人!”

    “还好是爷爷的药水救了他们。”

    正在沏茶的女孩露出微笑,说。

    “爷爷是好人。”

    不……不,这根本也不对吧。

    芮比忒打量着这群人——绿眼,白发,畏光,牙齿尖锐,岁月在他们脸上毫无痕迹。

    说实话,她不确定现在这群逃过荣誉死而得救的哨兵,还能不能称得上是“人”。

    “药水的副作用就是这样,我花了整整五十年,你不会知道有多难熬,我从帝国万人敬仰的救世主,直到流浪在这个破岛成了乞丐!咳咳咳!”

    崔医生又咳嗽了起来。

    女孩急忙烧起热茶。

    雨声打在阁楼上,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噪音。

    几个人坐在黑暗里吃女孩带回来的曲奇饼,仿佛下水道一群啮齿动物。

    “今年的荣誉死又快要来了,会选中谁呢?”

    “希望这次崔医生找个会做饭的人……”

    芮比忒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她盯着那群人,问自己:应该把荣誉死已经被废除的好消息告诉众人吗?

    有人踩过灰尘覆盖的地板悄悄走向了她。

    “喂~外面来的骷髅。”

    一只手突然拉住了他。

    “不要过去,”那个人绝望地说,“如果她记住了你的脸,她会告诉其他人,然后杀了你。”

    “可是这样的日子,一直躲躲藏藏,怪没意思的……”

    站在芮比忒身后的人神情无助。

    “我已经过够了。”

    有人很快发出了抗议。

    “那你想怎样?回到太阳底下像没事人玩过家家吗?”

    “不是的。”

    “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梵思·崔看着他们的争论,似乎习以为常,他低头吸了吸没火的烟斗。

    “还来的及。崔医生你的药水都在哪里?”芮比忒问。

    伴随着呛人的硫磺味,芮比忒打开了地下室漆黑的门,她刚想跟着梵思·崔一起下去,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他朝她无言的摇头。

    别去。

    盐鸟?

    芮比忒讶异的把腿从梯子上收了回来。

    他什么时候混进去的?

    “只要一点就好了。”

    芮比忒摇晃着玻璃瓶的淡黄液体,靠近嗅了嗅。

    薄荷味,甜甜的。

    “我们还有很多。”

    崔医生又从地下举起一个酿造酒的大木桶。

    “崔医生,这个不是药水,只是酒。”

    盐鸟伸手拍拍大木桶。

    芮比忒收回视线,装作没有听到。

    不会有错的,这就是酒味。

    可是岛上禁酒,他怎么敢一口气藏这么多?

    崔医生把酒桶放了回去,看来他不打算解释。

    “你说你要把这件东西带给首领?”

    有人不安地问。

    “藏在这里也迟早会被发现的。”芮比忒说。

    “被动不如主动。”

    “我看直接坦白也有风险。”

    盐鸟站了出来。

    “我跟她走,毕竟我是从去年荣誉死活下来的逃兵,首领肯定还对我有印象。”

    “不行……盐鸟~你长得这么可爱,万一他们把你抓走大卸八块怎么办?”有人亲昵的抱住盐鸟。

    他爽朗的朝那女人笑了下。

    “放心,我不会有事。”

    芮比忒离开白房子前,听见身后有人开始哭泣,哭得像在尖叫。

    “你在这里待了多久?”

    芮比忒问,看到他在用手抓头上的蛛网。

    “没多久。”盐鸟语调平静。

    骗子。芮比忒知道他在撒谎。

    月光洒了下来,彻底将大地染成银色。

    “所以你来灰塔究竟是为了什么?”

    芮比忒伸手抓住了盐鸟垂到胸前的发丝。

    在他的默许下她轻轻拽了拽。

    不是假发。

    盐鸟莫名奇妙的笑了一下,轻声道。

    “以后你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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