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比忒·斯诺看着菇菇们仍在快乐的拉着手跳舞唱歌。
名为格拉斯·穆恩的金色蘑菇在菇群中卖他的小小的书——
它们好像忘了,新王还没正式加冕呢。
黑鹅膏感觉自己格格不入,她好像不属于这里。
“黑鹅膏勇士,能否帮我个忙?”
好可疑哦。
黑鹅膏皱眉看着他。
“你先说是什么,我再决定帮不帮。”
香菇的浅褐色皮肤让黑鹅膏感到很好,很亲切。
他不像是七骑士,他的身上没有英勇战斗后的蜂刺。
“你看见他了吗?白毒伞。”
白毒伞独立在人群之外,离他的同伴远远的,有点落寞。
他朝他们两个的位置幽怨的望了眼。
“嘶,看到了。”
“他会毁掉一切的,马上,我们所有人都会消失。”
“为什么?就这点事,你不能去哄哄他吗?”
香菇的长睫毛颤动着,脸色白的很不自然。
“我不能、我已经做不到了,你以后也会知道的——”
我只是株局外菇,我才做不到呢。
芮比忒愤愤的把叶子盖在身上。
“你要是再对我隐瞒,我就继续睡觉了。”
永恒之火啊,她真是受够了处处被人隐瞒的滋味,这些个谜语人,她早都不想惯着了!
“好好好,我发誓接下来不会隐瞒你了。”
香菇试图拉开她身上的小叶子被。
“不行,不够真诚。”
黑鹅膏紧紧闭着眼睛。
“那你想怎样?”
“给我封个第八骑士当当,我……就勉强同意了。”
“你……好吧,我宣布你现在是菇菇乡的第八骑士了。”
黑鹅膏这才不情不愿的睁开了眼睛。
“所以呢,是为什么呢?”
“是嫉妒,他的嫉妒会催生所有的不幸,我们七人像了解身上的褶皱一样了解彼此。”
“那你求我做什么?”
黑鹅膏翘着两条脚,很是得意。
“提前说好了,杀菇越货的勾当我可干不了。”
“黑鹅膏,你只需要活着,等我们之一去找你,但你怕要等上千年。”
“上千年?你别把菇笑死了。”
“我认真的,我们都在不停的轮回——”
香菇庄重的将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像扑火蛾的绒羽,亲的她脸颊生痛。
“现在你不会死了,这是祝福或者是诅咒——随你决定吧。”
黑鹅膏看着他,不得不用同样的方式回礼了,同时因他身上那股苦杏仁味而皱起鼻子。
任何事都能在梦里发生,不是吗?
歌声戛然而止,白毒伞念出了最歹毒的咒语。
转瞬雷声隆隆响起,电光游弋在云间,所有菇菇被菌丝吞噬了。
过去的时间像络绎不绝的噪音,漫长又捉摸不透。
现在,芮比忒·斯诺记起来自己为什么会一次次从坟墓里爬出来了。
因为她根本死不了,连墓土都唾弃她。
愤怒像潮水一样朝她涌来,整个世界都是骗子,天花乱坠的陷阱。
曾几何时,她竟然傻乎乎的接受了那个吻,成了唯一困在这副身躯里的可怜虫。
一只褪了色的灰蘑菇站在远处看她。
“小芮?”
传来的是格拉斯·穆恩的声音。
阔别的重逢,他并没有像往前那样过来拥抱她。
芮比忒低头看着自己,她很渺小,她真的只是一株蘑菇。
“我的永恒之火啊,这真是太、太疯狂了,我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
格拉斯激动的语无伦次。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这里难道是……”
芮比忒感到周围的一切如水波纹一样在摇晃。
“精神世界!”
格拉斯捏着一只装露珠的叶子杯。
“连考思敏大师怕也没料到人死后会来到这。”
考思敏,传说靠强大精神力穿梭精神世界的大魔法师。
格拉斯警觉的看着她。
“我把你埋进坟里的时候,你才十七岁,死后这么多年你去哪了?”
果然是穆恩老师替我收敛的尸骨啊。
芮比忒想起那块标志暗月的家族符文。
她摇了摇头,反而指责道。
“我还想知道你为什么背叛联盟呢。”
“我是有苦衷的。”
“苦衷?难道当帝国的小卒子很爽吗?”她板正强调,用起令人发笑的帝国腔调。
他的微笑减弱了。
“小卒子?我是在选择最适合我文学生长的土壤。”
“虚伪。”
“真的,当时在白塔我已完成了第二本书,但版税少得可怜,幸好一位来自帝国的笔友给我抛了橄榄枝。”
“她是漂亮吗?”
格拉斯顺势扭开脸。
“咳咳,这个、这个嘛,莉莉斯当然是非常漂亮啦!不过我当时也算是个‘不灵不灵’的美男子呢,她也没亏到哪里去。”
“老师您啊又在说大话,我遇到您的时候已经胖的像个歹毒的手打牛肉丸……”
芮比忒重重叹了口气。
“如果你当时没离开‘白塔’就好了。”
“嗯?在我之后发生了什么?”
格拉斯眼睛一亮,示意她接着说。
“我最近才复活,原因……暂且不明,并且我得知白塔在我复活前的二十年前消失了,包括向导,现在人们都叫这场意外为‘大灾变’,您是不是觉得很耳熟?”
“有意思,讲讲你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是仅有哨兵存在的‘灰塔’收留了我,所以我现在的处境很尴尬,我成为了他们唯一的向导。”
“唯一的向导?芮比忒!我记得你连入门的D级向导考核都挂了三十多次吧!”
格拉斯尖声的嘲笑了起来。
“我知道我很笨,但事实就是这样,世上只有我一位向导了,我又能怎么办。”
“我建议你最好先把资质这件事隐瞒起来。”
格拉斯平了平气息。
“有一回——你曾经——在我家门外转悠了一圈,把我的坚果糖都拿走了,你还记得吗?”
芮比忒点了点头,她当然记得。
……要怪就怪老师非要把糖放在窗外,她还以为没人要呢。
芮比忒从前开始就是吃到甜食会感到心满意足的人。
但那段时间大抵是激素猛涨的青春期,唯穆恩老师对她爱吃甜食的嗜好非常反感。
说再吃一口会变胖,甚至消磨斗志云云的话。
“白塔、向导、记忆和夜晚的太阳一样,一旦发生就绝对不会消失,你不如和现任灰塔领导人谈一谈?”
“可是……他们万一是真的消失了呢?凭空的消失后,连存在都没人记得住?”
“真有这样一天,我看你最好找个占卜板,听听它是怎么说的。”
芮比忒挤出微笑,想起来他特意留在图书馆的书,心里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我从您留下的资料里看到‘记忆是可塑’的,那对于因事故而丧失记忆的人来说,同样适用吗?”
“哦哦,这不是很简单吗?当然同样适用,让他把过去的记忆背下来就好……”
“等等。”
格拉斯倒吸了一口冷气。
“小芮,你不要误入歧途,这是有悖伦理的……只是我见过困在谎言里的病人,他宁愿相信这个世界是场游戏。”
“不,我不会拿他的记忆做坏事。”
芮比忒把夏铎·德雷斯顿失忆的事情告知了格拉斯,他点点头。
“有过往日记在手的话,确实可以一试,但我很担心你,芮比忒——你不会对这个年轻人有什么其他想法吧?”
芮比忒极慢极慢的摇头。
“怎么可能,我在他眼里就是一具没血没肉的骷髅,除非我和他疯了——”
“果然。”
格拉斯正色道。
“我就知道你的复活有蹊跷,‘骷髅’是怎么一回事?”
“穆恩老师……”
“是我把你的灵柩送回了海都洛利维。”
芮比忒看见格拉斯脸难看的扭曲着。
不知怎的,她很害怕他会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噢,那群人…我早就知道那是群掘墓贼,就不会把你交给他们……”
芮比忒摇摇头,她知道这不是老师的错,至少不全是。
她也错了很多,比如不该潦草的死去。
“没关系,我现在这样活得也挺好。”
天天能吃到咖啡馆滚烫的肉桂卷、喝红茶,和幽默有趣的哨兵聊天,每一天都不重复。
“芮比忒,把没做完的事做完吧。”
格拉斯俯低脑袋朝她嚷道。
“死后的世界虽然什么都没有,但不要怕,有老师在,你要振作点!”
“我知道,我知道!‘死人就要有死人的样子’!”
芮比忒突然难过了起来。
她刚刚意识到自己在跟几百年前的死者聊天。
她尽量装的满不在乎,却对这份努力感到恼怒。
时间和空间迅速往后倒流,逐渐消失,精神世界的维度像菌盖上的露珠,“砰”的一下再也无迹可寻了。
芮比忒看着黑暗边缘的另一个自己,一步步抽离走了。
“永恒之火啊,斯诺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文员女士盯了芮比忒足足有一刻钟,拿出发黄的手绢擦了擦她从眼眶骨流出的眼泪。
“遇到什么不对劲的事了。”
芮比忒不知道在那儿待了多久,冷静了下来,她从柔软的沙发椅上起身。
天色明暗交织,呈现出一种令人晕眩地淡蓝色。
“我刚才是从哪来的?”
“图书馆?是的,你来的时候还拿了很多书,就放在那里。”
芮比忒看了看,事实果然没错。
她松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剩下的“泡子粉”。
看来情况比她想象的难搞。
“你需要一杯水吗?”
文员女士这么说着。
芮比忒点点头,看清她两耳边有一道浅浅的豁口,像鱼鳃一样微微耸动。
“‘向导之影’,文员女士听说过吗?”
芮比忒拿着杯子不经心的问。
“安啦安啦,那种东西根本无所谓。”
文员女士捋平裙摆,坐在了芮比忒身旁,笑得灿烂悚然。
“真的无所谓吗?图书馆连续失踪了两位馆长——这件事也无所谓吗?”
文员女士先前的冷笑已烟消云散,现在她脸上挂着阴郁,为连续失踪的两位图书馆馆长感到悲伤。
“您才是‘向导之影’吧,向导的影子或者鬼魂。”
芮比忒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
“我……我只是想躲在这里,没想到他们的直觉那么敏锐。”
文员女士叹了口气,解开了自己的辫子,慢慢梳理着。
“能阻止悲剧再次发生的人,恐怕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