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比忒·斯诺集中精神,徒手拍死了一只黏在地图上的甲虫。
轻轻的脆响声使她差点以为自己手掌骨折了。
“地图上没有路了,”
她又把地图竖着看了看。
嗯,的确如此。
如果能再多给点时间就好了。
人鱼的咏颂曲依旧回荡在附近。
芮比忒发自内心承认,换做平常她一定会在这里驻足赏曲。
钻过一个又一个破裂的墙洞,并非是门,她来到了其他房间——形容成废墟更恰当。
这里显然有人试图做过改造,她难道想改造成空旷的大剧院吗?
永恒之火啊,还好半途而废了。
咏颂曲越来越近。
芮比忒已做好准备在下一个墙洞里撞见文员女士了。
追逐战吗?有意思,我最喜欢这个了。
芮比忒心头涌起了一股快乐的暖波。
她弯身要从墙洞钻出去时,余光打量到其他逃跑路线。
过了一会,她果断爬进了墙洞,又打开通向回廊的窗户。
在文员女士快要抓住她那只跨过窗台的腿骨前,芮比忒从窗子内果冻似的滑出去了。
很快她紧追着她又回到了起点,地图上的起点。
“我好久没玩过这么刺激的追匪游戏了,谁能想到我追不上一只骷髅!”
文员女士难以置信的从芮比忒身旁经过。
“我还能跑得更快。”芮比忒说,看着文员女士仰面躺在了地上。
“我知道了,下回我们就比比游泳。”
她朝芮比忒眨眨眼。
文员女士称自己身上流有四分之一的海妖血,生的足够漂亮。
在被白塔选中成为向导前,她的梦想,是被街区最有钱的富豪养在一幢沿海的小房子里。
她要一口气游回海里,去找血脉的故乡“亚特兰蒂斯”。
腻了回到岸上,她要穿满绫罗绸缎,参加黄金舞厅夸张盛大的冬季舞会。
她的美会引起纷争,她还能成为皇帝的妖妃。
芮比忒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样评价她的梦想。
人啊,不能妄想未走的旅途。
文员女士朝天空伸出手,像搭在男伴的肩膀上一样,她轻柔的哼出某种异域曲调,就像在人群中摇曳。
她现在是一只幽灵。
“我以前在‘白塔’最喜欢跳舞了,这支曲子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芮比忒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她撒谎的时候总是这样。
“我从来不参加舞会。”
“呵呵,太遗憾了,看来我认识的人中没有任何一人能跳的比我好。”
幽灵看看四周叹了口气。
“你知道的太多了,事到如今,离开这里一定会有危险。”
“为什么?文员女士。你得罪了谁?”
芮比忒试探地问。
可能她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我想要平和宁静的生活,那个人刚好应允了我。”
“但这并不正常,死人就该有死人该有的样子。”
文员女士暗暗看向了芮比忒。
“那你呢?”
“我只是在做我未做完的事情。”
“前辈,你应该是我的前辈吧?”
“那场大灾变后,我没了身体,所有向导消失了,这难道是因为未做完的事情被神惩罚了吗?”
大灾变?
幽灵仰视着她,冰冷的触须从身上延伸到墙壁,碎裂出一节节锯齿纹。
她的精神力非常强大,即使□□早已归于尘土,灵魂里残存的精神力依旧不容小觑。
她生前一定是白塔最稀有的S级向导。
芮比忒光建立起一层薄薄的屏障都让她几乎达到了极限。
只有亲眼见识到S级的力量,才会彻底明白向导手册的扉页前言——引导比控制更重要。
实际上,向导和哨兵一样会狂化,会力量失控,但大多数人都不以为然。
危机之中,消□□同的敌人是首要的,一旦作为主力的哨兵陷入困境,你就要赶快祈祷他的向导攻击的是敌人而不是自己了。
“唉——”
幽灵收回了精神力,看起来疲乏又失落。
“我去为你找点喝的,咱们好好聊一聊,前辈。”
芮比忒看着她飘出了墙洞。
在过去的“白塔”,向导私斗是绝对禁止的行为。
因为赢的渴望远胜过乏味枯燥的精神疏导。
芮比忒在看到文员女士的精神力后,第一反应不是恐惧,而是感到了活着的激情。
她想起最初驱使自己成为向导的决心——汲取更多精神力,变得强大。
这种奇妙的感受让人欲罢不能,直到某时某刻,超过躯体的容纳上限,向导会像崩断的弓弦在自燃中燃烧殆尽。
这是比死更加残忍的命运。
芮比忒冷汗未消,她差一点就要烧着了。
就差一点。
幽灵在她的银色小壶里灌满净水,用细长铁棍将它挂在了熊熊燃烧的壁炉里。
“有了火,屋子里看起来就暖和不少。”幽灵愉快的说。
但火光没让芮比忒感到一丁点温暖。
她不时向紧闭的窗户外看几眼,外面始终是忧郁的暮色。
她起身和幽灵一起摆弄餐具。
即使这片废墟里什么都没有,文员女士依旧找到了几块过期的甜麦饼干。
“他会来这里看你吗?”
芮比忒问,将饼干塞进了嘴里。
她眼睛亮了亮。
还不错,没有霉味!
“他与我并不熟悉,仅仅见过几面。”
幽灵冷淡的说。
“我不指望一个陌生人会发好心来看我。”
“我想。”芮比忒微微眯起了眼睛,这让她看起来不怀好意。
“他是位哨兵对吗,最起码现在也是个老爷爷了。”
“或许是吧,我不在乎。”
“前辈聊起这些,是猜出他是谁了吗?”
幽灵话锋一转看着她。
“没有。”
“咱们坦然的玩个问答游戏?只有一次机会,要说实话,错了就不问了。”
芮比忒点点头,说:“那我先问,你说的那个‘他’该不会是郄泽尔首领?”
幽灵笑起来,像逮捕犯人一样抓住了她的手。
“当然不是,他是哪号人物来着?”
竟然不是吗?
“那你要问我什么?”
“前辈有喜欢的人吗?无论种族男女,曾经有过吗?”
“你、你问这个做什么啊。”芮比忒感觉自己又长出来一双手脚,不知道何以安放。
怎么能问这个,作弊!
“前辈你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
“……有,当然有。”
芮比忒在心虚,她像是用向导素强制让哨兵喜欢自己的坏女人。
说真的,她那时候并不漂亮,但又不至于偏激到使用向导素让别人爱上她。
曾经向导还存在的时候,“白塔”设有“成年仪式”:向导一旦年满二十岁就需要找到另一位哨兵“精神结合”,成为伴侣,从一而终,忠诚的羁绊会大幅强化彼此的精神力。
找不到也无所谓,“白塔”会分配的。
“成年仪式”至关重要,这给没有选择进入“白塔”服役的年轻哨兵或者向导,开启另一段人生的机会——
普通人的生活,结婚买房,生老病死。
少部分人会在第一次“精神结合”后告别“白塔”生涯,投奔麦田乡村、花花世界。
或在之后的某次“精神结合”中确定心意,留在“白塔”共同战斗。
芮比忒记得一个厚重积灰的午后,当一群刚从污染区撤离的哨兵经过她身前的时候,她眼睛都瞪直了。
穆恩老师调侃她看上去巴不得去吻住其中之一,并傻笑宣布:以后你就是我的哨兵了。
这个方法愚蠢但很奏效,而且没什么大不了,迟早的事罢了——他如此撺掇她,即使截然违背了最初的严师形象。
后来她每每想起,这段回忆熟悉且模糊,谈话声和笑声,汗水、香薰、沐浴液,除此之外她不觉得那群哨兵有什么吸引她的。
“嗯,我知道了。”
幽灵饱含深意的收回了目光。
水炉开始剧烈晃了起来,幽灵熟练地用细长铁棍拿了起来。
“只是雨水,没有茶,实在是简陋,我很久没招待过客人了。”
芮比忒吹散了杯子上的热气,。
她倒觉得这杯茶喝的好极了。
过了一会,芮比忒适应起了自己的处境,她心想自己有把握能让文员女士放她出去。
“灰塔”需要她——仅仅一个理由,她就没必要再缠着她了。
这让她感觉自己有点卑鄙。
外面的光线暗淡了,也许是天黑了。也许只是错觉。
芮比忒教幽灵下象棋,她脑子实在是太好使了。
除了最开始的一盘,芮比忒就没赢过。
她感到难为情又无可奈何。
文员女士则平淡的归功于芮比忒的不吝赐教。
看到芮比忒惺忪的显出困意,文员女士铺开了旧地毯,她们手拉着手闭上了眼。
房间里冷飕飕,芮比忒侧躺在毯子的的边缘。
世界真是魔幻极了,短短一天竟然能发生这么多改变,她前不久还差点被幽灵杀死,现在她们睡在一个被窝里。
她调整呼吸,终于睡着了。
“芮比忒。”
轻轻的唤声没引起她的注意,她以为那是文员女士在梦里的呓语。
“芮比忒,睁开眼。”
那个唤声再次传来,芮比忒抬起了沉重的眼皮。
盐鸟敲着窗户,紧紧抓牢在窗台上。
芮比忒不敢发出声音,她看了看发出鼾声的文员女士,朝盐鸟比了个嘘声。
她蹑手蹑脚的朝他走去,不知是不是因为盐鸟的头发挡住了窗外暮色,芮比忒总觉得房间更明亮了。
芮比忒试着推了推,在盐鸟疑惑的目光下摊开了手。
“窗户……打不开。”
“唉。”
芮比忒听到了一声美丽哀婉的轻叹。
“我还在想他什么时候能走进来,都在外面绕半天了。”
文员女士突然起身,她走向盐鸟,打开了外窗。
“怎么不进来?”
幽灵问,她抬起一只手擒住了盐鸟的脸,但她的灵体很快穿透了他。
“还是说你需要我的口头邀请才能进来,吸血鬼?”
盐鸟皱了皱眉,似乎被她失礼的举止冒犯到了。
幽灵姣好的笑颜忽然转向了芮比忒。
“我知道了,他就是我的先辈们古谣中的‘夜之民’。你不追随你的白王来到这小小的‘灰塔’做什么?”
“我和斯诺小姐是搭档,你的搭档如果遇到危险,你难道会坐守旁观?”
盐鸟拿开了幽灵逐渐僵冷的手。
芮比忒发现在暗淡的月色下,盐鸟格外动人心神——象牙白的长发和肌肤,而他在扭曲的冷笑,露出的长牙尖锐恐怖,这是为午夜屠杀诞生的妖精。
他说他们是搭档不是吗?所以他来救她了。
如果芮比忒还有一颗健全的心脏,那么她一定会因所见所感的困惑狂跳不止。
她慢慢把手放在胸腔,那里正一起一伏着。
是的,她已经生长出心脏了,因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