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比忒·斯诺回他了一个必胜的手势,没人看得到。
只要她不是凶手,自圆其说的证据就一定漏洞。等到这事解决了,她一定要跟夏铎讲讲这场审判最紧张的部分。
比如她是怎么在众目璀璨下忍住对威尔·布莱兹的嘲笑。
威尔那家伙不听劝阻,在芮比忒提醒过,喊冤的声音更大了,今天日光毒辣,审判庭像敞口的茶壶,直晒得底部板结干裂。他中暑了,其他哨兵以为他在装昏
“他怎么了?”察觉异样的哨兵靠过来。
“不要紧,他中暑了而已,你们最好泡点薄荷茶。”芮比忒说,她抬起眼看见威尔口吐白沫,倒在一步之遥的隔壁。
“救我……”
哨兵如梦初醒,赶紧穿进室内审判庭去找茶壶了。
审判庭的进度稍微耽误了一会,大公身体不适,丢下两位美姬匆匆朝室内深处去了。
现在他的证人席上坐着哨兵代表的盐鸟
永恒之火!这里有黑幕啊,他什么能成为了哨兵代表?芮比忒不解。
“我前几天在器械室收拾仪器,突然威尔进来了,他损坏了传音耳夹,我从没见过这种事,我问他怎么回事,这时我只想写个理由入库销毁!但他、但他直接……哇哇哇……”哨兵突然哭了起来,像饱受虐待的孩子。
威尔听到这句证言的时候,已经被灌了几大壶薄荷茶,芮比忒认为他这辈子估计都不想见到薄荷了。
“我没有!是你先动手的!”威尔抗议道。
他似乎深谙声音越大越有理芮比忒从没想到他薄弱如虾壳的身板蕴含这么大能量。
“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打你?”
“无冤无仇?”
“容我打断一下你们的连篇废话,威尔,你给我解释清楚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眼见着审判庭化为一场骂战,盐鸟制止了。
作为见证过威尔犯罪全程的中立者,他条理清晰并风趣的讲出了前因后果,
首领也不想再对这种无关的小矛盾浪费时间了,索性主导全权,匆匆结束了对霸凌事件的审判。
在被押到囚牢接受处罚前,威尔喊住了芮比忒。
他发誓这件事没完,让盐鸟和她好好等着。
即使接连受挫,他亦露出了不可饶恕她的神情,看来威尔是执意认定盐鸟是她的拥趸了。
她突然间不太确认盐鸟是不是能救自己出去。天快黑了,芮比忒明显感受到白天几乎能烫熟骨头的地面渐渐冷了。
白法官和其他三位判官商议后,决定暂时休庭,让旁听席上的哨兵先去吃点东西、补充水分。旁听席之中不乏从早到晚粒米不进的人,为了不错过一点独家内容,他们宁愿饿着。
一群人穿白围裙走进了审判庭,他们推着一只大家伙往前走。
看到灰塔咖啡厅的流动摊位,众人爆发出了惊喜的尖叫。
芮比忒作为犯人也分到了咖啡厅赞助的一条焦脆香甜的肉桂卷,但她已经腻到了心里,所以只喝下一小杯红茶,嚼了半块白面包。
夜一点点黑了下来,晚上的山风吹得人舒服。
芮比忒看着头顶一小抹的弯月,心想如果不在审判庭,她会更愉快。
但她可是证据指明杀死苏·珊娜·福勒的嫌疑人啊!
盐鸟挪到了芮比忒的身旁,隔着一条铁栅栏,他们都有点尴尬。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盐鸟把手搭在栏杆上,严肃的看向了笼中的芮比忒。
“我在听,你说吧。”
芮比忒紧张起来,她不得不凑过去,透过审判庭的人声鼎沸听他要说什么。
“你要保证听了不会激动。”
芮比忒缩了缩手指。他难道是准备跟自己揭牌吗?
——他其实是流浪人间的神裔,他有一个沉重宏大的使命。他不能让别人知道,除了芮比忒。
一下子她的脑袋清明起来,非常理智,她捋直舌头,发誓道,“我保证”。
盐鸟慢慢张嘴,“我……”
转而他朝芮比忒的脸上扑面打了个饱嗝。
“我好像吃的太撑了。”
芮比忒赶快把肉桂卷的酸气扇到一边,她怪叫道,“你、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差不多——”
“你真无可理喻。”
芮比忒看到他抱住腿蹲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大笑。
“你什么时候能正经一回?如果夏铎来这里能帮我,他绝对比你更好!”
芮比忒试图用玩笑发泄怒气,但她浑身都失控失望的沉了下来。
现在谁来了也救不了她。
她早在诞生之初就被一股孤立无援的雾气包围住了,没人理解,没人在乎,就好像足足度过了十个轮回,整整一千年。
这般酷刑只切身重演在她身上,无论发生过什么。
盐鸟仰起脸,神情微妙的浮动着,像只跃入夕阳里的金绿色蝴蝶。
审判又继续了,所有人都恢复体力,状态绝佳愤怒的看着芮比忒。
不知怎得,她想起来时间循环与自爆哨兵。
白法官宣告重新开庭,首领站了起来,他说审判庭要来几位特别的朋友,能直接决定审判的结果,他高深的对芮比忒表达了歉意。
“斯诺小姐,这几天一直辛苦了,合作愉快。”
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
难道说……
芮比忒心想,如果天还亮,足以照亮人脸。她一定会撑起个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坏笑。
难道说……她不仅能全身而退,而且能让朝自己不屑一顾的人向她俯首?
芮比忒被自己的妄想彻底动摇了,她畅快的大笑一通,又反思起事实。
如果…杀死福勒馆长的凶手真是她,该怎么办?
黑夜里从证人席一角涌出来几颗白色脑袋。
竟然是白房子里的那些哨兵!
芮比忒惊讶的看向了首领,她本以为他会把这些人的秘密带进坟墓。
旁听席一角传来一声怒吼,“你这叛徒、叛徒!我恨你、恨你恨你恨你……”
灯光齐齐照向了声源处,梵思·崔?
首领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就是这么一回事。”盐鸟笑弯了眼睛。
结果崔医生也被押上了审判席。
芮比忒感觉自己最好该为后续的嫌疑人多腾个好位子了。
“我是哈特·特伯。”为首的白化哨兵颤颤巍巍的发言道。
有人都听清了他的名字,发出了噤声。
“特伯?你不是已经死在三年前的荣誉死了吗?”
“难道我们被骗了?”
“安静。”
白法官肃穆的维持好纪律,让哈特继续发言。
“我没有死透,是崔医生救了我。他的药水非常有用。”
哈特很不安,他下意识挠了挠双臂上燥痒的湿疹。
“但药水的后遗症不局限于白化外貌体征,还会让我们偶尔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苏·珊娜·福勒小姐,她发现了我们的存在。我们中有个喜欢招惹麻烦的家伙,他常常去骚扰福勒,但他现在已经被我们彻底解决了。”
彻底解决?芮比忒想起那夜在教堂的所见。嗯,确实是彻底解决了。
“我怕她会乱说害死我们,所以我就恳求她、求她,她很怕我,她就逃跑,我不能束手无策我只好追上去,我没料到那块栏杆那么不结实——她直接摔了下去,这是意外!但我也是凶手!反正我早已是死人。”
哈特将手放在胸膛,慷慨激昂道,
“但如果牺牲我,我这个不同寻常的白化哨兵,能把同伴重新带回阳光底下做人,这有什么不值得呢?”
“牺牲?”盐鸟尖声嘲笑道,“福勒小姐知道你把她也牺牲了吗?”
旁听席安静无比。
白法官娓娓说道,“证人发言完毕。死者福勒小姐的验尸报告的确是从高处坠落,坠亡地是嫌疑人斯诺小姐的住宅,与哈特的证言和细节基本吻合。在死者遗物里还带着专门的辟邪道具,仿佛在防范骷髅身的斯诺小姐,我们最初的确以为最终凶手会是她。
但事情发生在意料之外,是盐鸟先生你的贡献最大。”
盐鸟谦逊的站了起来。
他颇具救世主弧光的出场为旁听席带来了风过麦浪的欢呼声,至少持续了十几分钟,场面才镇静下来,他在今天已经出尽了风头。
他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个,一天内为审判庭送入三位嫌疑人的判官。
哨兵们的呼声震得地面都在颤抖,简直像是丛林里野兽迎接它们的百兽之王。芮比忒感到好奇怪,她看向首领,他不为所动,甚至毫无怨言。
难道他们私下串通好了?
“最后宣布斯诺小姐无罪前,我想把崔医生送上审判席。因为他数年的疯狂实验对于灰塔是不稳定因素,我希望白法官宽恕其他不幸者,将这位庸医驱逐出灰塔岛。”盐鸟冷酷地说。
“又驱逐我?”崔医生笑了,他朝芮比忒强硬的伸出指头。
“你们最应该重罚是这副谎话连篇的骷髅!”
“你们知道我的药水的原理吗?知道它们是怎样奇迹的遏制哨兵身上的污染,并逐渐代谢掉的吗?你们不知道!我的药水远远比斯诺小姐,这位 D 级向导的资质要强力快速的多!你们还记得夏铎·德雷斯顿吗?”
旁听席哗然。
没人遗忘掉夏铎·德雷斯顿,从龙火中新生的男人,几天前灰塔人都还在讨论他的事,他们说他快死了,精神污染已经感染进他的大脑。
所有人断言他会是骷髅向导进入灰塔以来,第一个死去的哨兵。
崔医生朝芮比忒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噢,永恒之火啊。他即将说出来话一定会重伤到我的。芮比忒想要捂住耳朵。
“夏铎·德雷斯顿,最终是用了我的药剂,才从地狱爬回来的!”
崔医生脸上挂着狂妄的笑容,威风凛凛的看向众人。
“怎么会这样……”
“首领,他的话难道是真的?”白法官也不敢置信起来。
拯救灰塔未来的英雄是个疯子,有谁愿意真心承认?
首领躲开了芮比忒的目光。
“是的,是他的救回了夏铎·德雷斯顿。”
“看啊、看啊!这个骷髅向导从头至尾都在欺骗你们!区区D级,这种连新生儿都能达到的入门级,竟然是你们所有人盼望了二十年的救星!”
梵思·崔从没感觉这么好过。他用尽了力气,想让所有人看到他听到他。
“太有趣了。”莉莉斯小姐慵懒的枕在手臂上,她嘲笑道,“这不是你选的吗?首领先生。”
郄泽尔握紧手,垂下了头。
“唉,情况不太妙。”盐鸟喃喃自语。
“话说这位骷髅向导不是被白塔的至高力——龙瞳水晶复活的吗?”
莉莉斯看向了灰塔的那颗,听说它们同出一源。
“这是不切实际的流言。”首领说。
莉莉斯责怪道,“可你钦定的下任首领,那个白发白肤的可爱哨兵,身份不也不简单吗?”
“他……”
“别狡辩了,他跟梵思·崔用药水喂出来的怪物不一样。我早就知道了,白肤白发,却不畏光,他甚至光站在原地,就有人发自肺腑喜欢他……
此等描述不正是远古服侍创世龙的神裔?”
“咳咳。”
“首领先生你别想掩盖真相……”
郄泽尔先生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咳咳咳。”
盐鸟尴尬的又咳了几声,“安女士,我就在你身边听着呢,我只是生活在普通家庭的普通人类男孩,我承认我皮肤确实很白……”
他伸手扯了扯头发,拆掉了一头白色假发。
莉莉斯对他的自证哑口。
看来情报有误。她想。
“我想我们现在该讨论的焦点是斯诺小姐,她快要被唾沫星子淹死了。”盐鸟担忧地望了过去。
区区一个D级资质,凭什么能当向导?
芮比忒扶住栏杆,试图不让自己摔下假象中的深渊。
明明从早上起她的心态还如一滩死水平静,为什么一天没过就成了这样?
她听到首领在耳旁宣布:
“鉴于斯诺小姐身上的争议,我们决定明天起暂缓她的向导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