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盐鸟藏起了笑容。
顷刻之间,饭桌上说笑声停止了。
有人倒吸了一口气,还有人嘟囔道:“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芮比忒听出来那是梅莉亚娜的声音。
紧张地氛围沉重的落了下来。
梅莉亚娜先见之明的直接坐在了芮比忒的身边。
“为什么?我跟你有什么不同吗?”
夏铎的声音困惑的像带上了电流。
期间盐鸟扫了一眼芮比忒,这让她莫名心烦。
“威尔·布莱兹。你还记得这个人吗?”
“他?我记得。”夏铎脸上露出了更多的迷惑。
“你对他曾说过什么?在向导毁坏静音室设备的那天。”
看到芮比忒木然的转身,威尔·布莱兹进入了静音室。
“夏铎·德雷斯顿。”
夏铎干笑一声,看到威尔的身体抖了一下。
“是你。”
“我…我一直想知道。”
“知道什么?”夏铎毫无头绪的试探地问。
“为什么我们灰塔的哨兵,只有参与历史事件,或者牺牲后才能被世人记住?”
威尔继续说,把手勒在了肚子上,像把插入腹中的刀拔出来。
“前辈,你不觉得这很不公平吗?”
夏铎迟疑了一下,毫无疑问的他对威尔的初次印象糟糕,他肯定是他自己最讨厌的一类人。
他闻言偏头瞪了他一眼,说道:“所以呢?”
威尔说着失魂落魄的低下了头。
“所以我想变强,我选择成为哨兵,但结果不尽人意……你说,我的人生到底错在了哪一步?”
这家伙快要哭了。
没想到你也有这样一天,威尔·布莱兹。
“你真想听我刻薄地批评你的人生?”
“当然,您过去……过去在灰塔很有威望。”威尔的语气如履薄冰。
他很确定眼前的夏铎·德雷斯顿基本告别了过去,但也做不到平常以待。
夏铎正了正色,在心里描摹起光的影子。
他想自己不是那光,却为光作见证时,他就是照亮一切的真光。
“世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你的人生是毁在日复一日的拖延,关键时刻的犹豫……我想,最后只有精明的赌徒,和冷血的利己者才配享有人生。”
夏铎说完笑容和表情一起消失在了一盆奶油炖菜下。
“你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
“怪不得威尔会逼迫我们相信那种东西,他也疯了。”
“是啊德雷斯顿,我们是灰塔崇尚的哨兵之一,怎么能和赌徒混为一谈。”
芮比忒在心下暗自祈祷。
“看来你想加入我们的狩猎前,要先为自己不当言行做出解释了。”
盐鸟嘲笑的用银叉子戳了戳夏铎的脑袋。
他的行径让芮比忒很不舒服。
“我很清醒,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夏铎试图睁开一只眼睛。
他无精打采的咧开嘴唇,也只有一边扬了起来。
“我没必要跟你解释一切,我们连朋友都不是。”
夏铎拿起毛巾,擦掉了脸上的汤汁。
“呵呵呵。”
盐鸟摇着头退了半步,像是为他感到恶心或者悲哀,也许两者皆有。
“你是只浅薄的败犬,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败犬?”
在这时,夏铎无助的看向了芮比忒,他的眼神看上去摇摆不定,迟钝又凌厉。
她祈祷的就是这一刻不要来临。
芮比忒往座椅上一靠,站了起来。
“盐鸟,夏铎他只是做出了他当初最好的选择,没人会预卜先知,他不知道威尔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一句话摧毁了我们所有的努力。重启荣誉死是威尔提议的。”
“为什么?”
盐鸟的话带来的影响比他想象的好。
梅莉亚娜拍了拍芮比忒的肩膀,接着盐鸟的话说了下去。
“因为他执迷所有人都必须相信他的神,他就能借此变强,不择手段的变强,他还生吃掉了反抗者的脑子……这很恐怖,我差点就逃不出来了。”
“他…他真这么做了?”夏铎滑向了椅子深处,看起来更加的沮丧。
“他当然这么做了!”盐鸟咆哮道,忍不住推了夏铎一把,他整个人随着椅子重重摔在了地上。
夏铎想站起来,一个趔趄撞在了身后的玻璃柜上,陈列在里面的陶瓷古董像多米诺骨牌,一条条摔得粉碎,有人在尖叫。
“你说得对,还好我们不是朋友,不然我非要用拳头来教会你道理了。”
盐鸟强压着怒火,离开了会客厅。
随着他的离开,也带走了据点大部分的哨兵。
门厅瞬间冷落的像是间无人问津的破酒肆。
夏铎继续在用毛巾擦拭头发。
他的手臂还被陶瓷碎片割出了很多伤口,深浅不一,不少还留在他的身体。
有人好意想帮他清理碎片,被他拒绝了。
“夏铎。”芮比忒打断了他无意义的动作。
夏铎抬起眼睛,勉强的笑了笑,吸了口气。
“看吧,我早就说过我最好该告别我的过去。”
这是一句谎言,从来没人能告别过去。
曾经会像附骨之疽,越想摆脱,越容易深陷其中。
“刚才…”
“不必再提了,你能为我留下来,我很感激了。”
夏铎拿起她的骨手,难过的贴在了眼睛上。
有一瞬间,芮比忒很紧张,她害怕夏铎会加倍的指责她,但他没那么做。
这就是芮比忒喜欢他的原因之一。
他的眼泪温热,像柔软的细沙,筛出了骷髅的指缝。
“你想先淋浴吗?还是先处理伤口?你身上脏兮兮的。”
夏铎的耳尖红了。
可能是因为“淋浴”这两个字眼,也可能是因为被芮比忒指责他“身上脏兮兮的”。
芮比忒想,如果她是个更懂得浪漫的骷髅,肯定能说出更恰当的话来安慰他。
“当向导还真不容易。”
梅莉亚娜关上了门。
芮比忒苦笑了一下。她准备等梅莉亚娜坐下来的时候,和她好好谈谈。
太阳背离了山脉,除了天空依旧明亮,每个人都知道夜晚又要来临。
“德雷斯顿,他待在浴室的时间是不是有点长?”梅莉亚娜说。
“有人给他送浴巾吗?”
芮比忒点点头。
梅莉亚娜让一位男性哨兵去敲了敲浴室门。
他很快回来了,宣告道,“浴室停水了,他浑身还留着泡沫,出不来~”
“怎么会。”芮比忒惊呼出声,她推开后门想去屋外检查检查水房。
在骷髅刚拉开门,梅莉亚娜喊住了她,“等等!”
但她的声音晚了,芮比忒已经打开了门。
她看见一滴雨打湿了额头,发出了闷闷的脆响。
外面什么时候下雨了?
屋内竟然没有一个人听得到!
梅莉亚娜赶快关上了门,她看起来很严肃。
“今天是荣誉死开始的第几天?”
“第三天。”
梅莉亚娜叹了口气。
芮比忒站在两个房间的门框下,摸了摸它们之间的墙壁。
厚度实在不太正常。
“其实最早的灰塔岛并不适宜人类居住,是郄泽尔首领带来的龙瞳水晶,改变了岛上恶劣的气候。”梅莉亚娜说。
“停水只是开始最无害的影响,灰塔失去水晶供能会有很多隐患。第七日,在灰塔一切恢复正常前,我们白天会经历熔炉般的炎热,夜晚会在极寒中度过。”
夏铎披着毛毯刚好走了出来,听见这句话他担忧地问,“这种情况很常见吗?”
“百年一遇。”梅莉亚娜沉住了脸色。
“首领,不,还有水晶一定是遇上了什么麻烦,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暴雨乌蒙的天际,又燃放起了丧生者烟花。已经没人有心情去看今天有谁死去了。
夏铎站在门外,敲了敲门,打断了芮比忒的思考。
“你能为我继续虚构记忆吗?”
“继续?你不是已经打算重新做人了吗?”芮比忒打趣道。
“我想请你帮我走出过去。”
夏铎摊开了手,“我听其他人说你现在精神疏导之外,还用精神丝帮他们走出记忆阴影。我也想试试。”
“走出记忆阴影。”芮比忒对这句话惹笑了。
“而且我很想看到《骷髅向导如是说3》…你能帮我虚构一场美梦吗?”
骷髅点头,为他铺好床褥,请夏铎平躺在了床上。
她还为他特意新泡了一壶茶,加入了成倍的糖霜和奶。
“这是什么?”夏铎皱着眉头放下了茶杯。
芮比忒用手替他理了理脑袋上翘起来的头发。
就在这时她的脑海深处响起了苏珊娜的声音。
细碎的如玻璃碴的记忆在她脑海中一边消融,一边重组。
“仙馔密酒,由白鸟运送到奥林匹斯山,从摩利休丝的蜂蜜中提炼。
食用或者涂抹在身体上能够获得永恒的生命,譬如英雄阿基里斯涂上后拥有了不死身。它也用在尸体防腐和酿造香水。”
“好奇怪,好有趣的故事,我从没听说过,难道你的虚构已经开始了?”
夏铎迷蒙的眨了眨眼。
“没有,仙馔密酒是真实存在。”芮比忒说,她拿起搅拌茶的小勺,又喂了他一口。
“真实…存在?”夏铎好像想起来了什么,他的一只眼睛忽然发红。
芮比忒丢掉勺子,握住他的下巴,强迫的把剩下的一点茶水灌进了他的喉咙。
他抓住喉咙,想把茶叶抠出来。但晚了一步,他松开了手,不醒人事的倒在了床上。
芮比忒等确定他完全昏过去后,才睁开了眼。
她怯于他眼眸里的失望,会动摇她将要走的路。
“对不起,我发誓,天亮之后,一切会重回正轨。”
芮比忒为他盖好了被子。
他太相信她了,他不知道这杯茶里除了糖奶之外,她还放了一整包“孢子粉”。
换在几小时前,习得性困囿于踌躇的芮比忒是做不到的。
但现在她想起来了。她不是第一次参与类似“荣誉死”的屠杀游戏了。
她已经在不同世界整整经历了十个轮回。
作为自愿的参赛者,作为“第九次轮回”的赢家之一。
“脏小孩,既然我把你从盗贼的手里救出来,为什么不跑远远的?”
人类男孩睁开了眼。
骇人听闻的传说里,不死魔女和她的渡鸦使魔就站在他的面前。
她的银发像遗落月光下的手帕,佩戴着蕾丝花叶的装饰,她的唇不够红,她的睫毛倒是很长。
“请您收留我。”男孩说。
“这里不是适合你的世界,你赶紧回去!”
魔女大声呵斥道,用魔法拿开了黏在她裙尾的小脏手。
“我已经无处可去了,我宁愿死在这里,我是人族的耻辱。”
“你也是人族的耻辱?”
魔女像被一道闪电劈过了大脑。
“可怜,真可怜。”她伸手掐住了小孩的脸,渡鸦期待的在她肩上跳乞食舞。
“随你便吧,那我就勉为其难的收留你好了——作为鸦鸦冬季的储备粮,你叫什么?”
“我……”
“叫影子怎么样?”
魔女从檐帽下缘伸出了猩红的舌头。她伸手提起了小孩,像端详一只美味可口的野猫。
“影子,就叫你影子。”
在抚养人类小孩之前,偶尔心地善良的魔女捡到人类的做事准则是这样的——
遇到能睁眼的,喂点吃的。
遇到闭眼的,分两种情况。
死了吗?哦~没死,喂点吃的。
死了。哦~在身边放点吃的哀悼。
她完全搞不懂养育小孩。她脱离人世太久,早返璞到了野兽的阶段。
今后会发生什么呢?
作为他的使魔,渡鸦也拭目以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