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乱的床

    “恐怖电影向来这样开头。”

    闪电擦过云层,留下了一条劣质的棉线。

    芮比忒·斯诺揉了揉脸上凹凸不平的骨头。

    关上门的一瞬间,门缝里的夏铎在说梦话。

    孢子粉发作了。

    房子外的冻雨越下越大,快要把屋子劈成两半。

    芮比忒捧着用过的茶具经过厨房。看到一脸凶相的梅莉亚娜,她忍不住朝一旁打了个喷嚏。

    “你现在还有心情喝茶?那要不要烤点小甜饼?”她拿出纸擦了擦鼻子,说。

    “如果可以,请来点。”芮比忒勉强地说。

    茶具在她手里突然沉了起来。骷髅一个手滑,落在水池的声音像一场爆炸。

    “你怎么了?看着很心虚呀。”梅莉亚娜扳过她的身体,八卦的质问道。

    “难道…一边是新欢,一边是旧爱,让你很是苦恼?”

    “啊!”

    芮比忒对这个问题毫无防备,她猝不及防的怪叫了一声,掩饰内心慌乱。

    “宝贝~”梅莉亚娜抓住骷髅的手,笑咯咯开始乱蹭。

    “我现在正因为你激情澎湃着呢,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可以告诉你我做了什么,但前提是你听了不要激动。”

    梅莉亚娜说,“真的假的?这么劲爆?那我想听完后就可以无憾去死了。”

    芮比忒走了几步,走到窗前,默默听雨。

    “孢子粉。我用孢子粉这种东西把他迷晕了。”

    “呵呵…你终于忍不住对他下手了?”

    梅莉亚娜在开玩笑,但芮比忒已经没心情去跟她打情骂俏了。

    她竟然知道孢子粉是什么东西!

    芮比忒吸了口气,按捺心底的失望。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想让他好好休息。我今夜要去找首领,结束荣誉死。”

    “你在开玩笑?”

    梅莉亚娜朝骷髅伸出了手。

    “冒着大雨,我们在外面会失温,会死的。”

    “我一个人去。”

    “别这样,我们等天亮不行吗?”梅莉亚娜挽留的抓住了她的手。

    “小梅,我一刻也等不下去了,今夜之后只会更多人死去,光威尔召集的那些信徒,就已经够难处理了,谁知道明天会不会有什么其他神出现?”

    听到芮比忒亲昵的称呼,梅莉亚娜面露了一丝痛苦。

    她在夜行姐妹的好友优利·赫特,非常不幸,荣誉死第一天就遇难了。

    为保护她的遗体,梅莉亚娜没伤心多久,不得不答应了威尔的条件——为他的神祇寻找最好的祭品。

    “我们没时间等到天亮了,你看看我们的房间。”

    梅莉亚娜随着骷髅的指头,看到了仍自愿留在据点的哨兵。

    他们大多是厌烦纷争,道德心强的好人。

    梅莉亚娜感觉身上在发冷,“我加入你,但我有个条件。”

    “神教背后的黑幕必须由我来亲手了结。”

    “好,而且你放心,我啊现在也不是什么手无寸铁的骷髅。”

    芮比忒从地下一堆土豆里拖出来一把长刀。

    是夏铎带进据点的那把。

    她早在他洗澡之前就假借“保管”之名,收入了囊中。

    想起动机,骷髅记不清了,她更像是被冥冥中的一念之差驱使了。

    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是对的。

    “真有你的。”

    骷髅吃力地把刀抗在肩上,梅莉亚娜挖苦道,“实在不行,咱换个擀面杖。”

    她们从阁楼的储物间里找到了雨衣。

    大多很新,很结实,简直像故意藏在这里的一样,芮比忒想。

    她们差点在一个拐角处和夜晚出来散步的赛琳撞上。

    幸好幽灵对梅莉亚娜没有兴趣。

    “说起来,你知道审判庭为什么要扣留夏铎·德雷斯顿吗?”梅莉亚娜问。

    芮比忒撑起伞,发现风太大后,又只好收了起来,丢在门边。

    她们已经站在了无光的雨幕里。

    夜太黑,待在暗处的聋子一定不知道外面在下雨。

    她呼出了一口白雾,搓了搓戴毛线手套的手。

    今晚与白天相比,最少冷了十度。

    “你不知道?明明跟你有关啊。”她说。

    要想抵达首领所在的建筑物,她们不得不穿过四通八达的灰塔广场。

    虽然危险,但是宽敞,打起架来不会束手束脚。

    在路上她们商量好了应敌策略。

    梅莉亚娜的十字长戟适合进攻,芮比忒的刀适合防守,她们一前一后的走在雨里,不间断的为彼此提供视野……像两个互相扶持的盲人。

    听到她的比喻,梅莉亚娜笑了,“你的想象力真是天马行空又尖酸呢。”

    忽然一阵强烈的白噪音从树林两边环绕。

    奔沸如河流水般的雨声,一时变得细弱潺潺。

    “前面有火。”芮比忒说。

    在白噪音的降噪下,她们之间的交谈更清晰了。

    梅莉亚娜停了下来,盯着不断漫长的雨水里的光点,说,“我也看到了,我还看到了威尔·布莱兹。”

    威尔头戴不同香草编织成的白色发冠,上半身涂着鲜红的印记,未被水湮去,大概是普通颜料。他浑身只穿了几根布条子。

    骷髅打赌他现在一定冷得直哆嗦。

    几乎不着丝缕。他在两旁哨兵举着的巨大的遮盖下慢慢步行。

    她们误闯进了他的基地,即将见证一场惨无人道的祭祀仪式。

    “果然,被盐鸟暗算了一道。”

    “什么?”

    芮比忒认出围在威尔身边的哨兵之中,有不少熟悉面孔。

    他们之中绝大部分人还和她一起吃过饭!

    盐鸟为什么要带所有人加入威尔?

    难道在这之前,他就被神乎其神吉吉神给洗脑了?

    盐鸟就是黑幕。芮比忒大胆的想。

    她不过是从无数猜想中选出一个,却不小心扣响了真理之鲱。

    这精准的直觉连她自己都不寒而栗。

    一群信徒围绕在篝火旁边。最中心有个熊熊燃烧的倒十字架,上面不是人,是个饱受折磨的蘑菇妖。

    它的根须被剪断了,它哪也去不了。

    小蘑。芮比忒不相信自己眼睛。

    难道堂堂的神乎其神吉吉神,还喜欢吃素?

    她真应该跟梅莉亚娜说自己认识这个蘑菇。

    她们应该去救它。

    但今夜该死的暴雨,像天空塌方了一样,距离稍远一点,她们就听不见彼此的声音。

    很快有几个被绑在木架上的活人抬了过来。

    他们身上只抹着黑灰,像刚从煤坑的劳作里救出来的奴隶。

    “我宁愿体面的死!也不愿意□□的被涂上灰尘!”梅莉亚娜说。

    芮比忒勾了勾嘴唇,她听不太清她在说什么。

    小蘑在火苗上烧了一会儿,它“咿呀呀”的惨叫。幸好暴雨识相的浇灭了火。

    他们再次点起火,又被雨水浇灭了。

    “老天爷!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再阻挠白王飞升。”

    听到威尔的嘶喊,梅莉亚娜发出不悦地低吼。

    “白王究竟是什么?”芮比忒问。

    她知道她一定知道。

    梅莉亚娜活动了几下手腕。

    “有人将过去白塔首领称作白王——起因太远没人记得,他象征着塔的最终主宰者。”

    “首领难道主宰不了灰塔?”

    “郄泽尔认为群体需要拥有不同的声音,只要没有威胁,他几乎视而不见……”

    哦,他确实不能。

    芮比忒想起来夏铎失忆前的愿望,他想跟马特和她重建一座白塔。

    还好他因为失忆不得不放弃了,不然芮比忒想不到踏上那条路会有多难。

    “呜呜呜。”

    威尔歇斯底里的跪倒在雨幕里,他抬头的时候面前有一把漂亮的十字长戟。

    “你、你是……”他抹去了脸上的雨水和彩绘颜料。

    “这么快把我忘了?威尔——”忽然梅莉亚娜怠慢了语气,她诧异的望了望芮比忒。

    “盐鸟。”芮比忒大跌眼镜。

    天空在这期间滚起了沉闷的雷声。

    “威尔不在这里。”

    盐鸟脸上浮现出一丝幸灾乐祸,“他刚在入夜前死了,在生吃一碗人脑浆粉的时候噎死了。”

    “怎么会、怎么会。”梅莉亚娜冷的发抖,芮比忒献出了一侧肩膀撑住了她。

    “这么说,这一切的黑幕是你?”

    其他信徒靠了过来,看到芮比忒手里的一把宽刀,又默契的不敢贸然走近。

    “盐鸟,你要是被他们威胁了,你就眨眨眼。”芮比忒惨淡的笑着说。

    颓靡的雨像海浪的褶皱,在他脸上织成了波纹。

    “不,你不用救我了,我是自愿的。”

    “你难道就这么相信他嘴里的神吗?他给了你什么好处?”梅莉亚娜不解的问。

    “有什么好处?”盐鸟微笑着看向其他人。

    “我们降生的神会复活人类。”

    “灰塔不再需要荣誉死、向导、药水。因为复活哨兵的精神图景像婴儿般纯洁无暇,他们没有精神污染!”

    ……

    “如果是真的。”

    梅莉亚娜转了转戟面,将锋锐的一头顶在了盐鸟的颔下。

    “那就让它显显灵吧。”

    有人想从路边拖过来一具死尸应付了事,但被梅莉亚娜伸手打断了。

    “难道医者不能自医?”

    “并不是。”

    “梅莉亚娜……”芮比忒擦了擦眼睛,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但她知道,如果盐鸟不站在她们这边,如果盐鸟想继续履行他疯狂的降神计划,她们就必须杀了他。

    吉吉神绝对没他们预想的那般无私无害。

    “梅莉亚娜,你动手吧,实践之后你会彻底信服我的。”

    盐鸟平静的转过了头。

    “还有芮比忒,我的向导小姐,请你背过身,我不想让我丑陋的死状出现在你面前。”

    “哼,你已经死到临头了,上路去吧。”

    梅莉亚娜动了动手,未差半毫的划破了他的脖子。

    “神乎其神吉吉神…快来拯救我吧……”

    盐鸟捂住喉咙上的血洞,呛了几口血,抽搐的栽倒在了雨幕之中。

    芮比忒想起自己跟盐鸟相处的本不愉快。

    是在经历很多事情之后,她才决定相信他的。

    “于你而言,最不可原谅的事情是什么?”

    “于你而言,最不可失去的东西是什么?”

    “于你而言,意义是什么?”

    ……

    芮比忒感到一阵反胃,她的胃着火了一样的乱烧。

    “盐鸟。”芮比忒不敢置信的碰了碰他的手。

    然后什么都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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