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比忒,该走了。”
梅莉亚娜·瓦尔基里拍了拍骷髅的肩膀。
“我完全没有想到。”芮比忒·斯诺感觉自己声音远的像来自天上。
“他就这样会死在你的手里。”
在广场的树下,她们浅浅挖了一个半圆的泥坑,把他的尸体平铺在了土下。
不知道独自站在雨里等了多久,芮比忒想象着某处的自己,正双手交叉的躺在棺材里。
她死去了很久,所以嘴唇是蓝的,皮肤是冷蛋白石色的。
是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他们都会走进坟墓。
头目死去,被打脸的信徒一哄而散。
放走小蘑和人质后,室外的气温更低了。
“你还好吗?”
梅莉亚娜打破两人间长久的沉默,跟芮比忒聊天。
雨里面夹杂着冰针,情况越来越糟了。
芮比忒摇头,疑惑的看着她。
“我好像做错了一件事。”她说,发困的钩住了骷髅的肩膀。
“出门的前没多穿一件雨衣?”芮比忒问。
“不止这个,我不止做错了这一件事。”梅莉亚娜睁大眼睛更正道,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我很早之前见过威尔。我想他是因为我才来到灰塔。”
“我没听懂。”
芮比忒想,也许是她最近的压力太大了。
“首领总在嘱咐远行的哨兵不要与岛民交谈,我没放在心上…所以他失去记忆,跟着我来到了灰塔。”
梅莉亚娜平静的说着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他说不定是装的。”
“那如果不是呢?小芮,你知道灰塔究竟有多少位哨兵吗?”
骷髅摇了摇头。
梅莉亚娜的表情变恐怖了,芮比忒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
“除了我之外的三个,剩下的全是失去记忆,才成为哨兵的岛民。首领当年带来灰塔的水晶,会不知不觉改变人的认知…”
梅莉亚娜垂着头,她深红的头发飘到了骷髅的眼里。
“人类,很神奇不是吗?只要带着强烈地信念感,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还好我早在来灰塔之前,就记得自己是向导。芮比忒想。
梅莉亚娜看起来很困。
芮比忒怕她再撑下去会一睡不起,索性把她背到了最近的店铺休息。
荣誉死仪式后,灰塔的一切设施都被人彻彻底底的毁坏了。
恐怕过不了多久,整座塔会变成搅拌机里不断翻滚的肉酱。
芮比忒在杂货店找到无数只锅碗瓢盆和生日蜡烛,每只都点了火摆在了梅莉亚娜的身边。
她自嘲自己像复活节餐桌上的火鸡。
“你在这里歇一会,我会速战速决。”
梅莉亚娜把手指插进了火里,她“嘶”的吸了口凉气,恢复了半刻清醒。
“对不起,这样的雨夜总让我昏昏欲睡,如果我好点,会去找你……拿上这个。”
梅莉亚娜从衣服里拿出一个东西,是传音耳夹。
“保持联系,像我们第一次合作的那样。”
第一次?哪个世界的第一次?
芮比忒有一瞬间的功夫看到了另一个梅莉亚娜——
穿着先锋卫的白银甲,面甲后的眼神很凶,手里还捏着她擅长的十字长戟。
芮比忒走前,顺手用窗帘堵住了门的裂缝。她不想让梅莉亚娜冻死在这个寒夜。
今夜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她继续朝首领所在的主塔区走去。
原本主塔顶端的龙瞳水晶被另一种奇怪的东西替代了。
它像一只眼睛,又像尺寸略小的太阳,朝暗淡的天际发出辉光。
芮比忒盯得久了,觉得眼睛发麻。
那束辉光媲美最精工的万花镜中所见,光怪陆离。
如果现在身边有匹天马就好了。
她一个人在雨夜独行里无比想念一个月前。
难道世上最好的选择,是让一切从未发生吗?
芮比忒感到一阵久违的反胃。
有什么硬物滑过了她的嗓子眼,她一鼓作气吐到了地上。
叮啷一声,漂亮的紫色石头掉进了雨水坑里。
芮比忒伸手摸了出来,放在眼睛里瞧了又瞧。
她看不懂宝石优劣的门道,但据说质地越澄澈,品质就越好。
话说这东西很眼熟呀……
骷髅想了想,从衣服上抽了根棉线,决定先把宝石戴上。
雾气躁动的飘到了天花板,如一团浮云飘忽不定。
某个入夜时分。
夏铎·德雷斯顿穿梭在回声不断地街巷间,敲响了小岛上一栋又一栋房门。
他一次次放下行李,迫切的等待屋主开门,但敲门声只传达去了遥远深处。
又是无人应答。
青年失望的拿起行李。
他停留在空无一人的废弃街道上打开了日记。
那是夏铎三年前写的。
当他因毫无资质的被灰塔学院拒绝后,他就把它丢到了败犬酒馆客房的角落。
如果不是妹妹的失踪,整日借酒消愁的他大概永远都找不到了。
当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的敲响第十三扇门后,终于有人打开了门,那是个瘦小谨慎的女士。
她有双令人难忘的绿眼睛。
“夫人,求您发发善心,能否让我租住在您的空房?”
女人打量着他,青年神情哀切,正在擦帽檐上的尘土,他虽离家万里,又沉溺酒精,但尚未失去帝国人对外貌要求的严苛。
“你看着是个乖孩子。”
她声音哑涩,拉开了门,“先进来吧。”
房东太太披着件褪了色的白披肩。
她有张骨感消瘦的脸,以致于沉默时总不自觉的露出高傲。
但青年认为,她此时此刻眼底的不屑绝对是真情流露。
他完全被她看透了。
“二楼有个空房,曾是我丈夫的,他出海打鱼后就没再回来。有点乱但价格绝对合适,你愿意去看一眼吗?”房东太太说。
青年激动地点点头,无论如何,他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
“这房间很好,有太阳,通风也不错,只是很乱,很乱。”
房东太太为人阴郁,像是街道上挥之不去的雾气一样神秘。
她用一大串钥匙转开了一间房。
“里面还有家具齐全,什么都有。”她又补充道。
青年没在听,他从刚才就在意起了隔壁房间。
门锁被蟒蛇粗细的铁链拴住,长长的链子直通房内……
突然门内传来了一声尖利的嚎叫。
音调高昂,根本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接着木门内出现了断断续续,指甲刮抓木板的颤音。
青年咽了口唾沫,他润了润喉,压低声音问,“夫人,这是什么房间?”
“那是我外甥女的房间。”房东太太的目光像死鱼样滞了片刻,“她病了,高烧不退。总在谗亡中冲出家门,甚至……伤了好几个人,没办法,所以我把她关了起来。”
说完,她期待的看向了青年,嘴角有一抹压抑不住的笑意。
“您、您为什么不找个医生?”夏铎问。
“医生?你是说梵思·崔?”
房东太太的脸狰狞了几分,钥匙串在她手里都快要掰碎了。
“那个帝国人根本不能相信!”
青年赶紧终结了话题。
大致在房间内转了一圈。他利落的预付了一月房租。
房东太太准备下楼,回她舒服的沙发上午睡,夏铎终于忍不住了,问出早在舌尖上排演过无数次的问题。
“夫人,您见过一个中等身材、纤瘦的金发女孩吗?她非常年轻,叫阿叶丽·德雷斯顿。”
“没见过,也没听说过。”
没见过。又是没见过。
青年半年来横跨了整个埃尔大陆,没敢停歇过,也没有找到她的蛛丝马迹。
他想,如果这里没有,那他就只有一个地方还没涉足过。
灰塔,拒绝过他的灰塔。
年轻的房客倒在床上。
他认为唯将入眠时,自己才算“真实存在”……
这时整个房间弥漫起一股雏菊花香,像是阵明快轻松的风闯了进来。
隐隐约约,他听到了谁的召唤。
阿叶丽!是阿叶丽!她曾经就住过这个房间!
没人会像她一样热爱不起眼的灰雏菊,热爱它若有若无的香气。
他目眩神迷的摔在了地板上。
他用手指去刮地板,想从缝隙里找到她柔软的金发。
他起来又翻床铺,一次一次。
他甚至爬进了灰尘皑皑的壁炉,除了一些难以辨清的烧焦鸟骨外,依旧没有阿叶丽。
夏铎又想起来了房东太太,他连滚带爬的来到她的门前,手握着妹妹身上最后一丝体香。
“夫人,请您告诉我,阿叶丽·德雷斯顿,真的从未拜访过这里吗?”他苦苦哀求道。
“从、来、没、有。你是今年首个租住我空房的人。那些家具你没看到吗!早都积满了灰!”房东太太恼怒的说。
“好,好,我知道了……”夏铎再也握不住那股香气了。
他踉踉跄跄的朝后退,像只被雨淋湿的雏鸟。
“你找的女孩,是你什么人?姐妹还是妻子?”
随着希望幻灭,夏铎万念俱灰。
他看到有只渡鸦在用喙用力敲打窗户。
“她是我的妹妹…阿叶……”
房东太太用扫帚赶走了黑鸟,“呵,我想她长得足够好看,但已经不重要了,你想知道灰塔岛的起源吗?”
“我不知道,我从没听说过。”
夏铎迟疑的说,他如梦初醒,失去了失忆。
芮比忒看着宝石,想起自己在以往几个世界的经历。
但“想起”一词又不贴切。
仿佛是她必须要在灰塔度过一天,其他世界的“芮比忒”才会随之推进、抵达结局。
否则,一切就像游戏卡关,失去了最关键的那个变量,停滞不前。
总之骷髅想起来了,某个世界的经历:
她生在海岛,在一夜之间,被岛民闻风色变的“魔女”诅咒,除非她能在零点前找到魔女的项链,否则芮比忒会痛苦死去。
幸好那是个酷热反常的夏季,深夜还有许多居民尚未入睡。
她借用诅咒——某种类似精神丝的触手——通过查阅岛民的记忆,了解到岛上的过去,还有一条禁忌:岛民绝对不能和外来人交谈。
“白之国度遭战争践踏,唯有白王和四位近臣携带金银珠宝逃出了国家,流落到一座不知名小岛。”
夏铎咽下一块石榴籽红酒曲奇,好奇的问,“是这座灰塔岛?”
房东太太点头。
“他们与岛民相处融洽,直到财宝不翼而飞,白王容许不了欺骗,诅咒了岛,命令岛民以及外来人都必须成为他的子民……传说到此结束了。”
夏铎掐了掐自己的脸,努力保持清醒。
“夫人,这座岛的起源真奥妙。”
“其实在你入住之前,那间房间住过一个年轻姑娘,她可真漂亮啊,前途无限!”
房东太太直摇头,赞美同时又不忘刻薄的挖苦。
“可惜她只想去灰塔找他的哥哥,你说是不是一个傻姑娘?”
又一个毫无收获的白天过后,在午夜时分,夏铎晕晕沉沉的回了二楼。
这一次他隔壁房间的嚎叫声更加强烈。
她好像察觉到什么,在警告青年无论如何不能踏入这个夜晚。
他站在门外,全然不知身后有道冰冷的长影不断膨胀。
当看到生锈的长刀刺穿手心,夏铎才清醒过来。
“夫人?”他忍痛的捂着手。
房东太太在对他微笑,“晚上好,来自帝国的年轻人。”
这时夏铎注意到了她的牙齿又尖又长。
他急忙脱下外衣包住了流血的手。
“您为什么要杀我?”
房东太太握刀的手在动摇,仿佛拼尽死力想把他一起带往地狱。
“帝国人都该死,你根本不懂——”
这时一个白色的身影破门而出,以难辨清的速度扑到了房东太太。
危险消失。
夏铎却对眼前的身影惊讶地无法说话。
救他一命的,是个半人半骷髅的少女。
“…这黑发还有红眼睛…你才是夏铎·德雷斯顿吧?”她平静地问。
“是我。”
“我在这个世界的任务是保护你,我已经完成了。”
“什么——”
在一阵刺眼的辉光中,雨还在下。
夏铎苏醒了。
他记起了一切,他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