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就要把他往外推。

    可裴厌城年纪虽小，却不傻，此时此地，他一个人若是被丢下，先不说后面的追兵如何对他，光是野外的豺狼野兽，都够他喝一壶的。

    他把目光投向母亲，嘴里哀求道：“母亲，母亲！”

    可是母亲无动于衷，下意识伸向他的手，也因为裴景曜的怒视而缓缓缩了回去。

    恰在此时，马车疾驰的路上出现了一个脸盆大小的深坑，车夫急着赶路，当发现这口坑的时候，已然来不及躲避，右边的车轱辘硬是从那坑上直直滚了过去。

    车架偏差，只听嘎吱一声，马车便往右边偏低了一寸。

    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车夫朝后面喊道：“爷，怎么办？马车要散架了。”

    裴景曜的眉头突突直跳，他看着扒着车门不肯下去的裴厌城，不知怎的，心一横，一脚便把他踹了下去。

    裴厌城啊了一声，小小的身影滚在一人多高的杂草中，不一会儿就没了声音。

    奴婢泪眼婆娑的看了车外一眼，终是没有说出什么来，按照裴景曜所说，只要回了大渝，还愁生不出几个孩子吗？

    被丢下的裴厌城先是躺在草丛里昏睡了许久，等他醒来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阵粗重的呼吸声，一股恶臭传来，他猛然挣开眼睛，直直坐了起来。

    不远处，几只臭狗正对着他掉在草丛里的烧鹅大快朵颐，他捡起身边的石头朝那边扔过去，那些野狗假装退了几步，见他毫无威胁，又凑到烧鹅前风卷残云。

    不一会儿，裴厌城眼睁睁的看着那烧鹅被吃的连渣都不剩，他长叹一口气，看着天边渐渐浮起的日出出神。

    十岁，他才十岁，身无长处，独自一人落在荒郊野外，如何能活?

    可他想活。

    裴厌城先是找了几块木板，用结实的藤蔓绑在腿上，然后站起身，看了看那些人逃亡的方向。

    虽然不知道那是哪里，但顺着他们逃亡的方向走，准没错。

    路上虽时有行人路过，但看见他靠近都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乱世之下，这些看起来脏兮兮又没什么畏惧的人才是真正的危险，因为没有人知道他们会不会为了一餐饭就大打出手，弱肉强食，把自己当做野兽一样行事。

    裴厌城骨子里靠着不服输的劲头撑着他的心劲儿，他饿了吃野草，渴了舔露水，硬是绕开大路，走到了荆川外的山脚下。

    这里有一条极为狭窄的小路可以进到荆川里面，但是路坎坷不说，还一路都是上坡，裴厌城走的很吃力。

    走着走着，他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队同样步行的人，为首的是个看起来有些凶的大姐，说话做事都是大刀阔斧，嗓门高昂，生怕别人看不见。

    裴厌城不想与人相交，就靠在路边的木桩上休息，想要等他们走过去了，再继续赶路，谁知那些人见他休息，也跟着在道边休息了起来。

    为首的大姐从怀里拿出干粮饼，一张饼分成四份，每人一份，分发完后，她拿着其中一份朝裴厌城走过来。

    “小兄弟，饿了吧，给你吃！”

    裴厌城惊愕的抬起头，对着那张饼干咽口水，吃了两天的草，这饼如同山珍海味般散发着淡淡的谷物香气，勾的他的胃里一阵翻滚，嘴巴里更是仿佛吃了酸梅般波涛汹涌。

    那大姐豪爽的将那饼塞到裴厌城的手里道：“别客气，吃饱了才有力气上路啊！”

    说完就回到了他们自己的队伍中间。

    裴厌城望着手里有些硬却烙出花的薄饼，小心翼翼的将其分成了四份。

    一份他当下塞到嘴里，一口嚼了上百下才慢慢咽到肚子里，一份他就拿在手里，只要觉得头晕或者忍受不了疼痛劳累的时候，就拿出来咬一小口，剩下的，用树叶包了塞进怀里。

    此去前路，还不一定是什么情况，得留着点干粮才行。

    等那一队人走了，裴厌城也出发了，他的膝盖受了伤，走不快，慢慢就落了距离，但那大姐总是故意让人停下休息，好等一等他。

    这种善意让裴厌城受宠若惊，仿佛在荒山野岭上，找到了可以容身的木屋，虽然只是暂时栖身，却也心满意足。

    就这样，几人经过一白天，一夜的赶路，终于到了荆川。

    从山顶往下看，荆川就像是一个豁口的巨碗，将一座繁华的城市吞进了肚子，唯一的出口，就是一条蜿蜒如同巨龙的荆川河。

    裴厌城不知道为何抛弃他的人要来这个地方，他唯一知道的事，就是必须想办法活下去。

    豪爽大姐看他受了伤，有意收留他，等养好了伤，在想办法谋生，可裴厌城不敢。

    一来，大姐虽然人很好，可路上的食物配给已然是勒紧裤腰带了，加上他岂不是雪上加霜？他不能恩将仇报。

    再者，荆川地方这么大，就算是要饭也饿不死，与其跟着大姐，不如穿梭在城里，打听他的去路。

    他只听母亲说过他姓裴，逃亡目的地是这里，莫非这里就是他们的故乡？

    想到这里，裴厌城竟然还有一些兴奋和紧张，如果他能找到家...

    是不是他也可以有人疼？

    荆川城很大，大到路边两旁都是迷人眼的商铺，卖布的，沽酒的，开食肆的，称粮食的，各式各样的吆喝声如同潮水一样一波又一波，涌进裴厌城的耳朵里。

    他先是看花了眼，后来实在走的累了，就找了个地方坐着休息。

    或许是他的模样太过于可怜了，小小的身影，衣衫褴褛的坐在大街上，不吆喝，也不求人，呆呆的模样惹人怜惜，所以光是在那里坐着，就有人扔了几个铜板给他。

    他将铜板收起来放进手心，找了个卖馒头的食肆，一个铜板买了两个馒头。

    裴厌城第一次体会到没有顾虑吃饱的感觉。

    踏实而心安。

    原来只要每天往大街上一坐，他就可以收到三个以内的铜板，吃饱饭绝对没有问题。

    就这么过了两个月，这期间，裴厌城没有落下自己的学业，将那本被烧鹅的油脂浸透的三字经翻了成千上万遍。

    他终于知道了一些简单的字，那些字像石刻一样，刻在他的脑海里。

    膝盖也好多了，虽然有时还会隐隐作痛，但是跑跳已经不成问题。

    更令人振奋的消息是，裴厌城真的打听到了一点让他匪夷所思的消息。

    原来这荆川属于大渝，而大渝的国主姓裴。

    如果光是姓裴也就罢了，名字竟然与他的父亲只差了一个字。

    莫非这中间有什么联系？

    裴厌城叼着野果子躺在一棵树上，茂密的枝叶将蒙蒙细雨遮的严严实实，如此，他便只得到了细雨带来的清凉，衣物仍未被打湿。

    吃着吃着，树下传来一阵喧闹。

    裴厌城低头一瞧，只见她的母亲衣衫不整，正被几个男人围在中间。

    “小娘子别躲了，不是我们不多给，是你就值这个价钱，你既收了钱，就乖乖的，我们好早点完事儿，给你买包子吃，如何？”

    那些人的嘴脸，裴厌城到现在还历历在目，那时的他好像被定住了，眼睁睁的看着母亲被几人围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树下已做鸟兽散。

    母亲整理好衣衫，喃喃自语道：“这下可好了，有钱给夫君买吃食了。”

    只是不待她走，一抬头就看到了在树枝上惊的目瞪口呆的裴厌城。

    尴尬，羞愧，难为情，最后都变成了无理的指责。

    “你为何在这里，你为什么要来荆川，你怎么不去死！”

    说完又跪到裴厌城的身边道：“求你，别去找你父亲，他正烦心没有时间和精力处理你的事儿，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好好的照顾你。”

    语毕，只见她从怀里摸出刚才赚的铜板塞进裴厌城的怀里。

    “你父亲待我极好，这是我自愿的，你莫要怪他，这些钱你拿去买吃的，过两天，我再给你！”

    裴厌城突然有些恶心，他问：“钱都给了我，你拿什么给他买吃的？”

    裴厌城的母亲愣了一瞬，又骄傲似的笑道：“不妨事，躺一躺的事儿！”

    “乱世嘛，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又何必在乎那些虚的名头。”

    “你父亲他...”

    很快就要娶新的夫人了，所以他们缺钱，所以她要出来卖。

    她只想让夫君记得她的好，就算娶了新的夫人，也记得她的付出，只要能留在夫君身边，她做什么都可以。

    可裴厌城将那些铜板都丢回了母亲的怀里，一溜烟就跑了。

    风刮的很尖，吹到哪里，哪里就是水渍。

    裴厌城跑回了他容身的破庙，脑子里乱的很，趴在自己铺的草床上，拳头攥的紧紧的。

    之后，裴厌城不止一次去过那棵树，后来他再也没见过母亲，不知是不是知道了他的存在，那棵树就不再适合做交易。

    又过了差不多半个月，那是一个有些阴沉的午后，裴厌城又一次来到了那棵树下，这回，他的母亲在树下等他。

    见他来，她急忙从怀里拿出一包吃食来，“饿了吧，我买的烧鹅，给你吃！”

    裴厌城下意识的接过，蓦的想起当初他从采买车上偷给母亲尝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