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潮天弟子离开的前一夜，也就是小泉走后的第二晚，望若絮与纹黎以及随行弟子一同前往城郊处的安魂岗。

    一行人前面十名弟子向天空抛撒纸钱，中间十人护着百姓的尸首走在中间，后面十人举着引路灯，慢慢朝着安魂岗走着，望若絮自己护送着小泉与婆婆。

    “各位百姓，前方有光明，莫要留念人间！黄泉路上遥遥，还请抓紧上路！”

    一路队伍除了领头的纹黎在喊着引路词，其余人都静默着，这次安阁共安置百姓五十六名，逝世九名，其中最小的九岁，听那些百姓说，小泉还有一个月就十岁了，很快就能参加海潮天收徒比试，可惜只差那么一点。

    纹黎回头看向众多弟子，轻声说道，“准备好。”

    随即点燃了安魂岗大门口的两个阵法，阵法金色的光芒缓缓展开，望若絮抬眼望去——天边亮起无数祈福灯，漂浮在空中将整座安魂岗照亮，偌大的山谷当中一望无际的坟墓，一片肃穆，山上无树，荒草丛生，漫山遍野都是红字写着的石碑，绵延到看不见的远方。

    不知姓名，不问去处。人生一世路遥远，快走别停挂念多。

    纹黎朝着安魂岗大声喊着，“百姓啊！请将新来魂送去至亲身侧！从此九泉之下不再孤单，生生世世不再遭逢苦难！”

    清透的少女声音回荡在山野当中，回应她的数不清的回音，从山谷深处传来，像是千千万万的逝者对纹黎的一遍遍答复。

    所有弟子站在原地，心中为逝者默哀，朝天三拜进入安魂岗。

    望若絮按着那些百姓说的，找到小泉爹娘的坟墓，在山脚下的一颗半死不活的树旁，整个安魂岗就一棵树，很好找。

    坟前放着两个土做的木偶，应该是小泉做的爹娘。望若絮立好了碑，用灵力一笔一划雕刻下小泉的名字——望州海潮天第八十二代弟子小泉之墓。

    还有婆婆的——李翠灵之墓。

    接着烧纸钱的火光，她用坟旁的泥巴做了一个小泉的模样，还有一个婆婆的，放在那两人偶旁边，一家四口也算是团聚了。

    “小泉，天星来看你了……对不起……”

    从怀中拿出一个金簪子，是按照小泉头上带着的那个做的，就放在小泉墓前，还有那用手帕包着的蜜饯，一起放着。“小孩子该多吃些甜的，不该吃苦。 ”

    此行结束，众人与安阁弟子匆匆告别，纹黎与先前见面的安阁统领相互嘱咐了两句，便带着一群弟子启动阵法回了海潮天。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与悲伤，静默的氛围弥漫在众人当中。

    望千萧已然在阵法出口处等着了，众人脸上落寞在见到州主亲自迎接时不由得又浮现一抹喜色。

    “州主！”

    “州主亲自在这里等我们！”

    “居然不是督师来？”

    望若絮没有理会，得了纹黎的解散令之后就径直朝着四境山去了，将众人的喧嚣抛在身后。纹黎见那弟子这副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与望千萧对上目光，便来汇报本次历练。

    前面说了许多望千萧都只是淡淡颔首，直到纹黎汇报完，望千萧才缓缓开口问道，“刚刚那名弟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纹黎遂将那名弟子与小泉、祖母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望千萧。

    “原是这样，休息去吧。”

    纹黎领命退下，望千萧看着望若絮离开的方向，单手负立身后，身前的手摩挲着指腹，不知在思索什么。初苍明已经先一步跟他说了那边发生的事情，不过对弟子的描述很少，只提到一个弟子见到他就跑了，还问了一句自己在海潮天的名声很差？

    倒是意想不到的，不过望千萧也猜得到是谁。

    此次历练他也是藏了私心的。海川并蓄阵这些年不知道为何愈发黯淡，明明阿姊当初设下的阵法便是以天地为灵力，自行供养的，理应不会在望若絮走之后黯淡成这般模样。

    先前又有暮疆结界破损，沙兵入侵，望州各地藏污纳垢，海川并蓄阵也失灵了三两次，放进来的沙兵至今也不知道清理干净了多少。但受伤死亡的百姓倒是越发多了起来。

    临近夜晚，望千萧才带着膳食再次敲开了望若絮的门，依旧是在不停歇的修炼。

    “阿姊，吃饭吧。”

    望若絮坐在床榻上，眼神没有情绪，只是看着望千萧。聪明如她，什么事情没有想到，只是如今也必要戳破罢了。

    “好。”

    三日后，先行弟子整装待发。

    望若絮一人带着一柄剑来到海潮天的大门处，准备与先行弟子一同前去浮光山。望千萧已经站在那里了，正和望松溪交谈。

    “一切准备妥当，纹黎师姐可以带人出发了。”

    “等等。”

    望松溪轻微挑眉看向望千萧，好少听到他说“等”这个字了，现如今有些恍如隔世。平日里最讲究的就是速度，这是等什么？

    “纹黎师姐，我是望清。”

    望若絮上前行礼，现如今纹黎对她只是在历练当中表现最好的弟子，但她脸上的易容术尚在，纹黎认不出她的样貌，声音也变了些，总归让纹黎有些熟悉，只不过认不出来。

    “嗯，州主已通知于我，你一路便坐我的马车。伤可好些了？”纹黎对她当然有印象，言语中也多了三分亲切。

    “伤的太重，恢复不及时，总归是落下病根了。”

    纹黎点点头，又拍了望若絮的手，安抚她，先行扶着她上了马车。望千萧见望若絮已经上了马车，才说可以了。

    望松溪怎么会没有注意到，算算年龄，望千萧已经二十有六，那弟子也不过十八九的样子，老牛吃嫩草？

    不对，她带着世家弟子的令牌，她叫望清。

    望松溪看着望千萧，不着声色的收回了目光，行了礼便命众人启程。

    望千萧确保望松溪看到了那一幕才转身离开的，望若絮此事，他若出面其余人肯定有所怀疑，与其让别人怀疑，不如让亲信知晓，代自己出面护着她。

    马车驶出海潮天，以两名年长的弟子打头阵，车外绿水青山，清风拂面难得的好天气，海潮天弟子身着月光蓝织锦劲装，手持佩剑，队伍井然有序，身前跟着迎风飘扬的望州旗帜，行走在州路之上，一条队伍宛若山中游龙，好不威风。

    望若絮坐在车内望向窗外，都是熟悉的景色，十年过去，感觉什么都没有变，又感觉什么都变了。树少了，草多了，鸟叫也少了。

    纹黎拿着一本心经书看着，见望若絮一脸忧郁，想来她是为自己伤势而担忧，加上又有历练的事情打击，纹黎还是出声安慰道，

    “你不必忧心，医师长老说能医，便是能医。浮光山你还没有去过吧？那里灵气充裕，各州弟子争奇斗艳。你的伤在那里肯定能好的。”

    纹黎与她印象中不太一样了，印象里的纹黎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师妹，虽然年岁比她小了两岁，但贪玩却足足比她多了两倍，上房揭瓦下河捞鱼，什么小混蛋的事情她不干？不过胜在性格好，门中弟子都喜欢，也就随着她去了。

    往日她是宗门的小师妹，如今是海潮天独当一面的大弟子。也轮到其他年幼的弟子喊她一声纹黎师姐了。

    她好像在纹黎身上看到了温迎的影子，温柔恬静，知书达礼，是海潮天当中不折不扣的大师姐。

    说到温迎，也不知道过了十年，她们二人会变成什么样？温迎和寒光暮的婚礼还有如期举行吗，自己原本说好要给温迎挡门的，连寒光暮的红封和喜酒都没有拿到，着实是有些遗憾。

    既然过了十年，这两人不会都有孩子了吧？那温颂岂不是成了小姨？天天带孩子抓野鸡野兔，还有捉弄寒光暮的话，以后也会是个混世魔王吧。

    思绪飘得很远，直到飘回来的时候对上纹黎的双眸，才恍然想起刚刚还在说话，立刻回复道，

    “谢谢师姐关心，不知此次锻智求学，授课先生是谁？”

    “是初州的明光散人还有初督师，以及我们的望督师。”

    说到初督师纹黎眼中闪过复杂神色，但很快又隐了下去，望若絮却捕捉到了，追问道，

    “初督师，可是初勉君？”

    “不，是他妹妹初之月，聪慧过人，天资也是一等一的好，年纪轻轻就通过了严苛的督师八关，成了初州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女督师。”说到这里，纹黎不知道为何，眼中有一丝落寞，随后收拾好又重新微笑看向望若絮。

    只是望若絮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未注意到。

    原是这样，之月也长大了。再见故人，她究竟能以什么样的身份面对？他们又会如何怪罪自己……要杀要剐她也认了，只求给她一个报仇的机会。

    路刚刚出了地界，来到一片山群，这里不属于望州也不是初州地界，少人管辖，沙兵从暮疆逃脱，入侵望州之后，这里更是无人踏足。但这几年望松溪已经在着手治理了，清缴了几次沙兵，倒还算安全。

    为了尽快抵达浮光山，也只好选了这条路。

    夜色将近，纹黎令所有人原地修正，安营扎寨，明日再继续出发。望若絮在不远处看着纹黎的模样，生出了一股欣慰感，如若十年前不是这种结局，或许纹黎此刻还是那个小师妹。

    想到这，不由得又对自己多了三分厌恶。

    望千萧该恨她的，怎么样都该恨她的，她自己也恨自己。

    “望清，来，准备吃晚膳吧。”

    来到一片空地，望若絮正看着空荡荡的草地，不知道如何吃晚膳，就见几个弟子拿出百宝囊，从中搬出桌子椅子，还有菜肴出来，摆上桌，不多时就摆了十几桌。

    堪比宴席！

    再左右看看，望若絮才发现周围的弟子，几乎是人手一个百宝囊，带着海潮天的海浪令印，一看就是统一制造的，十年前海潮天尚不能做到人手一个，十年后，竟然如此富庶？

    阿澈这十年到底是多劳累，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愣着做什么？吃饭。”

    纹黎拉着望若絮坐在她旁边，有弟子给她送上碗筷，笑着招呼她快吃，说什么这是最后一顿海潮天膳房的饭，明日起就要吃干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