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若絮回头,医师长老眼旁边的皱纹又多了几道,笑起来是真看不到眼睛了。
“长老,风烟知错。”放下手上的菜,快步走到医师长老面前,望千萧紧随其后,抬起衣摆向着跪下,尚未磕头就被双手扶住,“你没有错,乖孩子,我们都不曾认为你错了。”
望若絮仰头,鼻子酸酸的,但她实在是哭累了,后挪一步,郑重的磕了一个响头,连带着身侧的望千萧亦是。
“我望若絮,以此性命立誓,必将踏平暮疆,荡除腐朽!”
“我望千萧,必将跟随左右,踏平暮疆,荡除腐朽!”
眼神坚定的看着医师长老,嘴唇尚因为虚弱,只带着一丝血色。他连连点头,眼中闪着泪花,自己带大的孩子如此这般,他怎能不心疼?将望若絮扶了起来,带着二人坐到位置上。
亲自为二人斟酒。
医师长老:“一敬万家灯火。”
望千萧:“二敬天上地下。”
望若絮:“三敬来日方长。”
三人坐在擦干净的桌子上饮酒,姐弟俩靠一起听着医师长老讲着他这一生波澜壮阔,他说他曾见过李朝兰冠绝天下风采,与王卓班城门比武,和海潮八仙一同欣赏浮光山云海,撺掇几个人一起去寻找神秘的凌空游……
讲的太久,堪堪讲到前半生少年时,姐弟二人就慢慢阖上眼睡着了。医师长老笑了一声,一手摸着望千萧的脑袋,一手摸着望若絮的脑袋,满眼慈爱。
“乖孩子,睡吧,前路再难,也还有我们这群老家伙呐……”
两日后——
“诸位弟子听令,起阵。”
纹黎修养了四五日,身体也恢复了三四五,便不敢拖延主动请求前往浮光山,望千萧也应允了,还是让她与望若絮一起。
“诶诶诶,你们说,这望清……不会是州主心上人吧?”
“她姓望啊,不应该是亲戚吗?”
“督师也姓望啊,也不见得是亲戚。”
“还让纹黎师姐护着,说是受了重伤,我们受伤哪里轮得到纹黎师姐保护?”
“那也是啊,而且州主护得紧,连世家弟子令牌都给了。”
“那姑娘容貌不俗,但觉着和州主之间……有些奇怪呢?”
“嘘嘘,别被听到了。”
……三四日前这消息都传遍了海潮天,底下弟子窃窃的聊着,谨慎到连望千萧都没有发现,只能说海潮天的弟子倒是在个别方面极其团结一心。
私语声止住,阵法暗下去,再睁眼时已然到了浮光山山脚下。
“望州海潮天绝岭尊到!”
浮光山山口的大门修的更加威严气派,相较于先前的祭石大典那时,多了几分严肃镇压之意,巡视的弟子也比先前多了许多。门口弟子见来人着装,立刻相迎接,守着的是初州弟子,身着墨青文武袍,高山翠竹纹路,青绿绸带高束马尾。
“弟子奉州主之命,前来迎接绝岭尊。”
望千萧微微颔首,带着身后子弟一同上了浮光山。望若絮跟在纹黎旁边,望千萧身后。看着浮光山今时不同往日的景色,觉得祭石大典那半月就在昨日,无尽凄凉,满目悲怆。
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前的深灵坠,望千萧给它也上了一层易容术,外人看来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护身符。深灵坠在脑海里安慰着望若絮,两人就在脑海中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绝岭尊,我家州主有请。”
望千萧看了眼衣服,是初州秋暝居的,转身叮嘱纹黎两句,便先一步去了主殿。
来到浮光山山顶,七州各派弟子守在各个地方,一片肃静,明日开始锻智求学,今日尚能见到各色服饰,明日便是统一的青蓝长海翠竹长袍,墨蓝纹银腰封了。
“瞧瞧,这不是我们大名鼎鼎的海潮天吗?来的这么晚,是不敢见百州的人吗?”
戒备的气氛一时间弥漫在双方之间,纹黎身后的数百名弟子都未曾动剑,只是紧紧盯着来人。望若絮见气氛一时紧张起来,也不免得去看那人的脸。
服饰好认啊,望若絮可忘不了这碍眼的着装,让望千萧挨了十鞭的罪魁祸首——丹州。
“有何不敢?整个浮光山都是我海潮天出资重建的,也算是半个自己家了,哪有人会不敢来自己家?”纹黎挡在望若絮前面,身后亲近的弟子上前两步与望若絮并肩,彼时对方不过数十人,而纹黎身后可是刚刚过来的数百名弟子。
这人敢在这个时候上来挑衅,怕不是脑子给驴踹了。
“这浮光山难道不应该你们重建吗?谁犯的事谁赎罪,天经地义啊。”
这意思很明显了,在指“临阵脱逃,背叛朝域”的望若絮。身后几名弟子对视一眼正欲拔剑,没想到纹黎先是按住了他们。
如若此时便拔剑,倒是有失上七州之首的风范了。
“丹公子,”纹黎走到那人身前,用着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这山上下的阵法都是我一手经办的,你说偶尔两处失灵,让你们这群人都落得个跟你当时一样的下场……上七州谁会怪罪?”
手顺势划到那人剑柄上,只是轻轻一握,剑柄应声而碎。丹公子正欲大骂,却想的身后都是自己的弟子,被他们看到堂堂大弟子的剑被人轻易捏碎,岂不是笑话!
这一次的挑衅算是失败了,丹公子忍下这口气站在原地。身旁是海潮天的弟子一个个擦肩而过,更有甚者撞着他身后弟子的肩膀过去。但那又如何,海潮天你们得意不了多久了。
要问这丹州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口气,敢挑衅上七州之首望州,只能答道一来海潮天这些年来低调了些许,各州多有活动比武一类的除七州举办之外鲜少露面;二来丹州实力与日俱增,讨沙之战他们倒是没有损耗多少,反而趁着各州空虚之际迅速崛起;至于这三来……
纹黎的院子与望若絮的挨着,旁人一退下她便想着来和望若絮多待会儿。
“望清?明日要穿的衣服我给你拿来了。”
在门口敲了敲门,望若絮闻言收拾好情绪起身来开门,脸上带着笑看着纹黎,好像没有什么异常。
“多谢纹黎师姐,这几日麻烦你了。”
“不麻烦,州主既说要好好照顾你,我自然得尽心尽力。”
拉着望若絮坐在房内椅子那,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面容,像是想要看透这易容术,看清许久不见的面容,她那风华绝代的天星风烟君。看着看着,只觉得眼眶发酸。
“师姐可还有事?”
“噢,没事……今夜有场宴席,是欢迎各州弟子前来锻智求学的,到时我会带你前往,可要记得时辰。”
“多谢师姐提醒,我身子尚未恢复,便先歇下了,师姐也多歇息。”她谨记着望千萧的话,如今七州不同往日,暴露身份,恐怕迎接她的只会是千百利剑,得小心翼翼藏住这身份。
“嗯,好。”
推开门离开,又看了一眼望若絮,随后还是关上门,回了自己的院子去。
大殿一片安静,除了初州,其他五州也到了,仔细一看都是熟面孔,却相看两厌,无话可说。
温颂实力大涨,没过几年傲梅殿长老就封号“洛泽尊者”,初随空自那年初苍明弃了州主之位后,便代替了兄长,但“明光主”一号秋暝居上下都认为只有初苍明方适,于是便另起封号,曰:“定岚仙”。
穆壹不出所料,战后三年成为上七州当中最早封号的人,按着爹娘生前便替他取好的封号,曰”拾兰君”。祁夜肆自大战之后闭关五年未曾离开,一出来的消息就是封号“千魂仙师”,带着销声匿迹的凌空游重现朝域。
“由初,望两州主办的锻智求学却又迟到,绝岭尊看来本就不放在心上。”
扶无忧坐在右侧的位子上,冷笑一声。大殿两边排开,七州八个位置。上方主座初随空坐了一个,望千萧没有理会扶无忧的挑衅与嘲讽,径直落座。
“处理了一下边境的沙兵,费了些时候,各位海涵。”
扶无忧依旧带着不依不饶,若说这世上谁最恨望若絮与温州海潮天,非她扶无忧不可。哥哥失踪,几大势力虎视眈眈,伺机而动,就想着一朝换主,把她拉下高位。
多少个日夜她梦中惊醒,被夜晚风声吓到,生怕是索命之人;多少个木剑折断,她不敢停下,就怕守不住哥哥的位置。一切的缘由,都是那临阵倒戈的望若絮,世人敬仰的风烟君。
她恨望若絮,也恨她的出处海潮天,更恨一直维护她的望千萧。
她信望若絮没有死,只要望若絮出现在面前,她定会一剑刺穿那人的胸膛,来祭奠扶州战死的一千八百七十五名弟子。
“呵,有海川并蓄阵在,堂堂海潮天也需要州主亲自处理沙兵?真是让人发笑唏嘘。”
“扶州主有空质疑本尊的海川并蓄阵,不妨多看看自己的弟子。”望千萧甩了一张诉状出来,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了哪个小州受了扶州名义的胁迫,逼着每月交几千两银子充当保护费。
扶无忧接过诉状,只是几眼就猛拍桌子而去,临走时还不忘瞪那人一眼。
“又是这群没脑子的东西。”
望千萧淡淡撇了一眼,随后气定神闲的喝了口茶,像是无事人一般。若先开口的不是扶无忧,他大抵就让弟子交过去了,可她硬撞上来,自己也就不留面子。
位子还空了一个,是初苍明的。
“本次议事,一是为了锻智求学,二是修整暮疆结界,三……是商定祭石大典何时举行。”
初随空简单的将几个事情列了出来,座位上几人神色各异,温颂再也没有第一个发言,而是静观其变;祁夜肆也不再提出馊主意,只是冷笑一声玩着茶盏,靠向穆壹一侧。
“锻智求学事项海潮天已送到诸位手中,不必再议。修整暮疆结界海潮天自承担七成耗费,余下几州平分便是。祭石大典……”
望千萧没有再说,事到如今谁敢再说这件事情?初随空也是想了好几日,给他传了七八封信才决定今日说出来的,几个人都没有表态,倒是难办了。
“祭石大典历来就是朝域盛事,如今百废俱兴,大有向好之势,举办祭石大典,穆州认为尚可。”
穆壹还是保持着历来的性子,或许是一向老成,倒是让人觉得没有什么变化。只有熟悉的祁夜肆心中知晓,谁都会变,穆壹眉间那股忧愁从不比旁人少。
“不同意,祭石大典是盛事,可弟子修行更加重要。锻智求学结束,若再来半月祭石大典,不但费时费力费钱,还多有受伤,疗养个一两月的,几个月就荒废了。”
说这话的是寒光暮。往常他与温颂都是一条战线的,一齐明里暗里的反对望千萧几人的决定,如今他先开了口温颂倒是没有跟上,不由得蹙了蹙眉,看着她。
温颂听到祭石大典之事就陷入了沉思,今日门下弟子来报,绝岭尊身边的大弟子纹黎,带了一位有世家弟子令牌的陌生弟子来锻智求学。
想必那人就是望若絮了,明知道带来会有被百州察觉的风险,却依旧带来,还让纹黎一起。
“望州主,如此仓促决定,是不是太过高估自己海潮天的实力了?”
看向望千萧,望千萧并未与其对视,只是接着说道,“自然,亲近的弟子都来了锻智求学,想必经过明光散人还有望督师,初督师的教导,在百州比武上也能挣三分锋芒。”
温颂紧接着问道,“本尊倒也相信两位督师,还有初晏君的能力,可求学当中难免有受伤,一来二去百州比武倒是有些失真。”
“浮光山灵力充裕,养人丹田,即使是受伤,也比在山下恢复的快。洛泽尊者不必担心。”
初随空倒是很意外,没想到温颂这次倒是没有和他们二人唱反调了,难得的机会。看向望千萧想要眼神示意一下接下来的事情,却发现这人看着殿外在思考什么。
这是发生了什么?忽而联想到那几日海潮天的传闻,莫不是?
啧。
“此话有理,本尊同意祭石大典一事。”
“既然如此,那便表决吧。扶州主不在,便算作弃票。平票再论扶州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