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华鄞摇着扇子,气得脸色发白,快步从门内走出来。
谭晓和褚霜都没来得及行礼,他就一挥扇子:“进去,她找你们。”
传完话,朱华鄞又健步如飞离开起月居。
面对褚霜略带困惑的目光,谭晓习以为常。
“肯定是下棋又输了,他是个特别没气量的。”
褚霜和谭晓一同进去的时候,裴鸣月正看着一盘棋。
“谭晓,你来看看这盘棋,还能不能找到活路,小霜儿先去玩会儿,我马上来。”
这正是刚刚把朱华鄞气走的那盘棋,裴鸣月知道自己出招刁钻,这颗棋子难住了朱华鄞,也难住了她自己。
谭晓无奈:“师父,弟子领了新任务要走了。”
裴鸣月抬头看向她:“又要出去?”
谭晓点头:“这次和叶青礼一起,估计他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行,注意安全,有问题老办法找我。”裴鸣月开始收棋子。
谭晓直接领命离开。
“小霜儿呢,有什么事吗?”
褚霜这才开口:“师父,我也领了任务。”
裴鸣月收棋子的手顿了一下:“谁准的?”
那帮执笔堂的小王八满肚子坏点子,指不定怎么为难褚霜这个新人。
“归命阁裴长老准的,您嘱托师姐师兄们给弟子找点事做。”
褚霜微微笑着,笑得很乖,天真无邪。
裴鸣月额角直跳,自己的名声好像要雪上加霜了。
裴大长老语重心长,痛心疾首:“小王八蛋,你一不小心死外面,坏的是为师的名声。”
“弟子不会轻易弄丢这条命的。”
“去哪儿?”
褚霜嘴角微勾。
“西域,九重楼。”
裴鸣月想了想这个地方,只觉得太阳穴跳得更厉害了,是个烂摊子。
“想让我给你当打手?底价五千两一次。”亲师徒,明算账。
褚霜蹲下来和裴鸣月一起收拾棋子,将白子一颗一颗捡起来:“弟子没钱,请不起师父。”
“不打折,不认欠条。”
“弟子不请师父亲自出马。”褚霜乖乖递上那一整盒白子。
裴鸣月接过来,摇了摇,听棋子碰撞的声音:“那你要干嘛?”
褚霜微微一笑:“请师父给我个能正大光明进九重楼的身份。”
裴鸣月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随意捡了枚白玉棋子丢给她:“六楼司琴,见此子如见我,十日贵宾。”
“老娘的人脉就这么用来给你铺路了,日后不好好孝敬我,把你烤了。”
褚霜接了棋子,笑容更灿烂两分:“多谢师父,弟子一定给您养老送终。”
“小畜生,笑里藏刀。”
一个干果子被砸了过去:“滚。”
褚霜接住果子,很识趣地滚了。
傍晚,无极殿。
紫衣侍将龙首灯盏中的烛芯点燃,跃动的火苗就此代替了夕阳。
“褚霜接了任务?”古源康翻过一页书,语气中带着一丝意外。
朱华鄞喝了茶,点点头:“是个狂妄的年轻人。”
古念梅依旧愤恨:“我看是那毒妇故意为难晚辈,她这样的人做长老,做师父,当真是丢尽无生涯的脸,委屈了那么多的可造之材……”
“念梅。”古源康沉声提醒,古念梅这才收了声。
“梅长老,您就算是再气愤,褚霜这孩子也不归你。”朱华鄞嘴上毫不客气,“还不如多练一练您的功法,琢磨些新鲜的刑具。”
古念梅这人自视甚高,的确有几分本领,只是脑子蠢了些,恃才傲物,总是自以为无生涯内她哥古源康排第一,她排第二。
“我看上的人是被裴鸣月抢去了,可某些人看上的徒弟却是被抓去做奴隶了,念梅还是自愧不如。”古念梅嘲讽道,丝毫不让。
朱华鄞凤眸微眯,轻轻嗤笑一声:“那小子技不如人,命不好,该他的。”
“你们把手里的新弟子教好就够了,少去管别人。”古源康合了书,轻轻抚着扉页,“这一批新人,要好好培养。”
古念梅和朱华鄞会意,古源康前几年遭仇家暗算,损失三十余名亲信,还断了左臂,他的妻子和儿子也都命丧于那场谋杀。
无生涯以实力论尊卑,那次大创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涯内自然有人蠢蠢欲动,想将他取而代之。
众人心知肚明,当初的裴鸣月离涯主这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隔,单论武力,她比起古源康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她当时迟迟没有动手,直到古源康养好伤,又培养出一批新的亲信,再次坐稳了涯主这个位置。
无极殿的背后是垂垂的日暮,无生涯的东边已经聚起了乌云。
夏日的风雨总是难测的。
古源康觉得断臂处隐隐作痛,这几日老是睡不安稳,容易头疼,心中不安。
接连下了两日的雨。
直到褚霜出发那一天,依旧是阴雨绵绵。
邵翎和邬玉一大早就来了,推开褚霜的门,把人从被子里扒出来。
邵翎塞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药在褚霜包裹里。
“这个见血封喉,这个续命丹,这个短时间内提升功力,这个是迷药,这个放到食物里无色无味……这个盒子里的药是我做的,那个袋子里的是找师父拿的,这些是小玉姐买的……”
邬玉拿了件金丝软甲给褚霜套上:“贴身穿上,关键时刻保命。”
褚霜脑子还迷迷糊糊的,整个人都不清醒,任由这俩人折腾。
邬玉给褚霜把金丝软甲穿好,见褚霜眼睛都睁不开,伸手揉她的脸,就像揉面团一样:“你怎么还这么困啊,快起来穿衣服了。”
就算褚霜年龄小了点,还在长身体,也不至于这么困吧。
褚霜又倒回床上了:“我再睡会儿……”
邵翎凑过来:“刚刚我看到小厨房的师傅在做虾仁炖蛋哦……”
褚霜睁了眼睛,看了一眼邵翎,然后就就坐起来了。
“我只是出去做个任务,又不是不回来了……”褚霜打了个哈欠,她觉得看到这俩人给她前后折腾,自己更困了。
十九端着早饭进来,恰好听到她们的谈话。
“主子吃饭吧,待会儿还要去找裴长老辞行。”
厨子知道褚霜的两个朋友今早要来,所以今日做的量格外多些。
褚霜正在折腾邬玉送的暗器戒指:“十九今日和我们一起吃吧,再去拿一副碗筷。”
屋里的其余三个人都顿住了动作。
邵翎只是稍微愣了一下,依旧继续给褚霜整理药品,邬玉则是疑惑地看向十九。
十九微微颔首:“谢主子恩赏。”
他转身走出房间,下楼去取另外的碗筷,内心揣摩着褚霜的用意。
“霜霜,他的美人计……生效了?”邬玉试探着询问。
邵翎耳朵一下子就立起来了,连药都顾不上收拾。
“美人计?!他?!”
“打个巴掌给颗枣而已,别乱讲,让邵翎学坏了。”
邵翎仔细想了想十九那张脸,好像……的确长得挺好看的,她脑子里冒出来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
“霜霜姐你不会要收男宠……唔……”剩下的感叹都被邬玉捂回去了。
“别乱说,霜霜才没那么肤浅,看你的药去!”
两个厨师正在等十九来一起吃饭,结果就见这小伙子沉着脸,走进来去拿了一副碗筷就往外走。
面对两双好奇的眼睛,十九更忐忑了。
“她喊我一起吃饭。”
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两个厨子对视一眼,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意味深长。
这是要上位了?
十九实在很想坐在离褚霜最远的位置上,但是邵翎和邬玉只给他留了个最近的。
怀着极度紧张的心情,他还是坐下了。
吃饭吃饭,吃个饭而已。
背上和肩膀上怎么那么疼呢……
褚霜喝了一口粥,把勺子放下。
十九抖了一下,下意识起手防御。
三双眼睛看过来。
十九:……
邵翎、邬玉:?!
褚霜:……?
还是褚霜先拿起筷子,开口:“我拿筷子。”
“我……抽筋了而已。”十九此刻真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刚刚看到褚霜的动作,他就觉得身上的伤一阵发疼。
邵翎看了几眼他脖子上的划痕,判断了一下,咽下嘴里的菜:“按时抹药,不会留疤。”
霜霜姐喜欢欺负十九吗,这个玩法好像在话本子里看到过呢。
邬玉往邵翎碗里夹黄瓜:“少说话,多吃饭,不然长不高。”
缺心眼儿的傻丫头快吃吧,他们的心眼子根本不是我们能插手的。
四个人各有各的心思,一顿饭倒也还算平和。
“十九收拾一下,这次任务你跟我一起去。多带些盘缠,直接到出口等我,我半个时辰后到,喊两匹马。”
单人任务,无生涯里的奴隶并不算人,所以十九这次是可以跟着一起去的。
“邵翎,我想多带几瓶牵机毒,但是分不清品质和药效的好坏,你可以帮我买一下吗?”
邵翎答应得很爽快:“没问题,我买了也直接到出口那里等你。”
邬玉正想说自己和邵翎一起,被褚霜拉住了手。
“邬玉,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一下,现在方便吗?”
“当然。”邬玉忙不迭点头。
“我先去买药啦,拜拜!”一个没注意,邵翎已经跑远。
“我要去和师父请辞,我们路上说吧。”褚霜带着邬玉往起月居的方向走去。
“霜霜,你想问什么?”
“你觉得无生涯里,哪位大长老的弟子最好当?”褚霜先抛了个线。
回应她的是邬玉的苦笑。
“霜霜,你这个问题就像在问……砒霜和鹤顶红,吃哪个不会死?”
褚霜没做评价,示意她继续说。
邬玉叹了口气:“药长老已经好几年没收弟子了,除了教学之外,他对弟子向来不甚上心,任其自生自灭。他座下的叶青礼如今在弟子中,是数一数二的存在,此人修炼邪法,手上沾了不少同门人的血,其中必然有他这个师父纵容的成分在。涯内偶有风波,药长老长期不站队,持中立态度,倒是稳定。”
“裴长老和药长老情况很像,不过她更为狠厉,在她手里侥幸活下来的,只有谭晓一人。她常年受涯主忌惮,与梅长老和朱长老交恶,自身也非常具有不稳定性,阴晴不定,在她手里……远比在药无石手里更需要小心谨慎。连毒门的弟子只需要防住叶青礼,而归命阁的弟子……要时刻提防的是裴长老。”
“千金门姜长老的名声是这几个人中最好的,她手里人多,但绝大部分都很平庸,难有出头之日。千金门的重心也的确没有放在打打杀杀上,不过江湖的生意场有自己的刀光剑影。今日不出头,明日便被彻底淹没了,今日若出了头,明日就是最显眼的靶子。”
“执笔堂朱长老,为人偏执,极喜奢华,也是个阴晴不定的主,丝毫不关心弟子死活。他和梅长老都是涯主这一队的,毕竟是得了一些涯主的恩惠,执笔堂和陟罚堂的弟子都比其他弟子更吃得开些,明面上来看,仅次于无极殿弟子。”
“涯主和梅长老是兄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二位非常严苛,弟子苦也不敢言,能熬过去的都算是江湖一流高手。兄妹的相互扶持之下,无生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只会姓古,这么一想,貌似跟着他们混很有前途,但是他们高位之下的血肉……应该比其余几位长老加起来还多。”
已经够了,褚霜想。
邬玉能够在两三天的时间内弄清楚这么多事,这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料。
“我不在的时候,帮我盯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