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寒榴相信王麻子会赢了那位小少爷,但十九心里莫名觉得自己真的有可能会输。
观察了一会儿,十九发现那个戴老虎面具的人好像不太对。
那位客人是女扮男装。
没过多久,人群爆发出一阵骚动。
“赢了赢了,麻子赢了!”
“快去抓药吧,王麻子你爹有救了……”
“再来一局!麻子你今天的运气来了!”
“再来再来……”
寒榴转身,往楼上走:“我的射礼花灯,最多给你两天时间,可别忘了。”
十九百思不得其解,他看出来了,那个客人手法极高,是故意要输的:“她为什么要故意输给王麻子?”
寒榴波澜不惊,思考着接下来去哪里逛:“王麻子是她哥哥吧。”
“你怎么知道?”十九更加不理解,自己又漏了哪些细节?
他转头再看,赌桌上已经没有戴老虎面具的人了,而王麻子又开了一局,对面换了个老头。
“认出来她是个姑娘没?”
“认出来了。”
“眼睛挺好。”寒榴点头,“王麻子被楼卫抓着摔在地上的时候,她就一直看着,姑且算是看热闹。”
“鞋子上的泥沾有城南的草种,还很新鲜,腰上的草绳蜻蜓是流民区的阿嬷今天新拿出来卖的。”
十九顺手接过花娘递过来的两支芍药,又递给褚霜,道:“那也只能说明她今日去过城南的流民区,有可能只是路过。”
褚霜接过芍药,低笑:“沾花惹草。”
“什么?”十九没听清。
三楼的花娘会把每日新开的花选一些送给有缘人,拿到花的人可以进四楼去玩,看起来十九不知道这个规则。
“这花儿可是小娘子送给你的心意,好好珍藏着。”褚霜把芍药丢回十九怀里。
十九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褚霜继续:“王麻子乱哭乱嚎的时候,那位姑娘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给钱,算她心善吧。但是我给钱的时候,她又想拦着我,知道王麻子是个骗子。”
明知道王麻子不会悔改,却还想把银子送过去,褚霜觉得世界上应该没有几个愚善至此的人。
“就凭这些来判断吗,会不会太武断了?”十九试探着。
寒榴撩起前面的珠玉帘子:“这些不够判断,甚至也不够被联系到一起去,但是她观望几局,又专程去和王麻子赌,这就很好联系了。”
寒榴非常熟悉那个人身上的情绪,滔天的恨意中夹杂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
不是爱,也不是遗憾,是比厌恶更深刻的纠葛不休。
“那主子为什么要把钱给他?”
寒榴略有些不耐烦:“我乐意,可以吗?”
十九乖乖噤声。
“今天把下三楼都逛完,再回客栈休息,明天进中三楼,两天之内拿到射礼花灯。”
“是。”
“两天时间够吗?你毕竟有伤。”寒榴记得十九昨日都还在河边给他自己上药。
林子里第二次打起来的时候,她是真的下了死手,前段时间赏他的烫伤也没手软。
“一天完全够了,我射箭很厉害。”
寒榴想了想初林里,他几乎一箭一个人头的实力……回忆并不美好。
“嗯,有印象。”
十九也想起来同样的事,不自在地摸摸鼻子:“咳……小姐放心,以后这一身箭术都为您所用。”
“去那边看看。”
二楼和一楼都差不多,三楼没有那么乱,装饰和用具也都更好些,寒榴给侍女交了一笔钱,在三楼三层寻了个好位置。
侍女给寒榴找了个小雅间,又送了些瓜果甜点,泡好茶,就退出去。
没过一会儿,先前的侍女又送来两小坛赔偿的西茗酒。
“这才三楼,馥渠应该不会在这么低的楼层出场表演。”十九跪着给寒榴倒酒。
这个小雅间能看见三四楼这个极大的跳舞场地,一组舞女恰好开始了一场舞。
“西茗酒,以茶酿酒……”寒榴抿了一口,轻轻咂吧嘴,“这味道好像有点熟。”
在哪里喝过?
“小姐近两年来过穆蓝城?听闻西茗酒是这两年研究出来的新方子,九重楼不往外泄。”
寒榴想了想,摇头:“可能是我记错了……”
她没来过穆蓝城,或许是在其它地方尝过。
“小姐若是喜欢,回去的时候可以多带些。”
“九重楼最负盛名的酒,不是那忘年香吗,只在五楼以上售卖,明日到了六楼,我们去尝尝。”寒榴想起来裴鸣月给的棋子。
有脚步声停在雅间门口,很快门就被敲响:“寒小姐,有客人想见您,现在方便吗?”
寒榴放下酒杯:“请进。”
一位侍女领了个人进来,来的人戴着老虎面具。
来人拱手行礼:“在下余安羽,贸然求见,还请寒小姐见谅。”
“余老板请坐。”寒榴终于取下帷帽,眼神示意十九带着侍女出去。
侍女看见寒榴的脸,呼吸凝滞了一瞬,随即跟着十九出去。
十九和侍女一同走出雅间,关上门。
“姑娘,我家小姐的脸怎么了吗?”他没有错过这个侍女刚刚眼底跃过的一丝愕然。
“哦,奴婢长期在下三楼当值,实在少见寒小姐这般出尘的容颜,一时看痴了。”
十九佯装叹气:“我家小姐自幼养得娇,老爷老夫人都护着宠着,此次出来游玩,为人处世上实在天真了些。”
侍女顺着他的话回道:“方才我也瞧见了,寒小姐发善心给了那赌鬼一笔钱,转头就被拿去败完。寒小姐可莫要伤心,这赌场上,本就是鬼多人少。”
“我方才已经安慰过她,劳姑娘上心了。”
“我瞧着寒小姐和您都不像是西域人?”
十九开始编胡话:“小姐和家里吵了架,一气之下带着我出来闯江湖。”
侍女有些诧异:“吵架?”
“老爷给小姐挑了几个上门女婿,小姐一个也看不上,被关禁闭了。”十九其实也不清楚现在的人与父母之间会因为什么事吵架,胡编一个。
“寒小姐这般年纪就敢带着你出来闯江湖,二位真是潇洒爽快。”
“不敢当,是我家小姐年纪小,胆子大。”十九话锋一转,“听说今天新开了一批西茗酒,不知道我家小姐现在才下单,能否运气好占个号?
那侍女想了想:“寒小姐若是喜欢这酒,我有法子给二位再弄一坛过来。不过这酒本是直供给楼里一位舞娘的,味道和向外售卖的西茗酒略有不同。想要拿到手,价格上也会稍微……”
“钱不是问题,麻烦姑娘了。”
“好,郎君请稍等。”
雅间里边,余安羽待十九和侍女离开后,也取下自己的老虎面具,不着粉饰,气宇轩昂但是目光柔和。
是个典型的儒雅商人长相。
她也不再用假声,而是用自己本来的女声:“寒小姐真是天姿绝色,清丽无双,难怪要遮面示人。”
寒榴拿个新杯子,倒了杯酒推过去:“出来游玩,怕遇到熟人,若是告状给父母,又要被抓回去关禁闭。倒是余老板,生意人也需要覆面?寒某不懂这些。”
余安羽推拒了这杯酒:“谢寒小姐好意,余某明日一早还有生意要谈,今日怕是无福享用。”
“是我疏忽了,”寒榴又倒了一杯茶推过去,“余老板喝茶。”
“多谢。”余安羽端起茶杯,浅抿一口。
寒榴道:“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我不记得我们见过。”
“适才在一楼,那个撒泼打滚的赌徒,寒小姐可还有印象?”
寒榴似乎是黯然了一瞬:“自然记得。”
余安羽连忙开口:“那个人其实是我兄长,他已经无药可救,白费了寒小姐的一番好意,余某在此替他道歉。”
“寒小姐借给他的钱,我替他还,希望寒小姐日后,对这种人少些怜悯,他们不值当。”
寒榴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兄长?”
“难道你是他妹妹,被他母亲带走的那位?”
余安羽点头:“是我。”
“我和母亲在各地经商多年,小有积蓄。父亲是个人渣,母亲早就放下他了,只是兄长……毕竟和母亲血肉相连。
“母亲这两年身子有些不好,没法到处奔波经商,我替她买了个小宅院好生住着休养,但是闲暇下来后,她总是梦到哥哥还没开始赌博的时候……”
余安羽苦笑,接着说:“我自作主张,接了个穆蓝城的生意,顺便来看一下父兄。”
“父亲今日已经去世,这个兄长疯魔至此,回去告诉母亲,希望她能彻底放下。”
心中始终有郁结的当然不止母亲,也有她余安羽。只不过回忆起往事,她的恨更多一些,母亲则是痛苦更多一些。
即使彻底远离了这一切,即使给女儿换了姓,即使她们已经凭着努力赚足了锦衣玉食,那些贫困、痛苦、绝望的日子依旧会在某一瞬突然苏醒在她们的脑海中。
那些日子是痛苦,是绝望,亦是屈辱。
就像是一棵树被砍了一刀,数年之后,任它如何枝繁叶茂,那一刀留下的创口和伤疤都永远存在,不可磨灭。
而拿刀的人,不会留下任何印记。
自始至终,没有陷入这个痛苦怪圈的人,只有那两个赌鬼,那两个畜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