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突

    “属下拿到花灯,等了您半个时辰,然后看着您玩了一个时辰的游戏。”

    十九的眼神有些哀怨。

    说好的结束前来找他呢?

    枉他那么努力地耍帅,每一箭都正中靶心,甚至下一箭全都从上一箭的箭尾射入,直接将其劈裂。

    耍帅的时候她不在,领彩头的时候她也不在。

    最后自己还傻不拉几地抱着个灯在那里等了整整半个时辰。

    寒榴摸了摸鼻子:“这灯挺漂亮。”

    十九把花灯递过去:“这一盏叫覆星幽莲。”

    不知道用的什么材质,整体颜色偏紫,莲花形状,从不同角度来看一闪一闪的,确实像覆了一层星星,散发着蓝色和紫色的光泽,璀璨光华。

    寒榴接过来,细细打量着这一盏花灯。

    “好贵气,不愧是九重楼的东西。”

    天色早已黑透,十九估计寒榴肚子已经饿了:“属下刚刚找侍女点了些菜,吩咐送到小姐的房间里。”

    寒榴眼睛亮起来:“走,回去。”

    十九真是越来越上道了,还好当时留着没杀。

    寒榴刚转身,一个侍女端着一盘菜扑过来。

    “小心小心!”

    寒榴本可以躲开,却莫名察觉到一阵隐蔽的目光,硬生生忍住了,只稍微避开一点,等着热汤泼上来。

    “小姐!”

    比热汤先到的是十九的身影。

    寒榴先是意外,然后有些莫名其妙。

    这人有病吧,上次被热茶烫的苦没吃够吗,现在还上赶着来挨烫。

    十九脸色阴沉,看向那个倚着柱子颤颤巍巍的侍女。

    他整条左臂都被浇到了,寒榴的裙摆上也沾了一点。

    这汤并不烫,但那个侍女明显是故意碰过来的。

    她没有穿九重楼侍女的衣服,应该是哪位大户人家带来的侍婢。

    寒榴检查发现这汤并不烫人之后,对一旁的楼卫冷声道:“九重楼的待客之道,就只有这些?”

    侍女赶紧开口:“姑娘,奴是京都黄家三小姐的贴身侍女,小姐想喝些清汤,这才打发奴去跑一趟……”

    寒榴不耐烦打断她的话:“你当我是瞎子,这么宽敞的路,一碗汤对着我泼。”

    侍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见周围看戏的人越来越多,索性直接跪下开始抹眼泪:“姑娘,您……我都道歉了,您还想要怎样?”

    “何况这水又不烫,只不过弄脏了一个奴才的衣裳……”

    十九皱眉,如果是热水呢,如果他没挡住呢,那汤可是直冲寒榴的脸。

    寒榴扫视一圈:“黄家三小姐是哪位,在这里吗?”

    一位浅绿色衣裳的小姐袅袅婷婷地走出来,身形纤细似弱柳扶风,眉目间俱是高傲。

    “是我。”

    一个普通的奴隶,若没有主子驱使,怎么敢招惹中三楼的贵客。

    寒榴稍微分辨了一下这张脸,是和路行水那几个混子一起的,然后直接一杯茶泼上去。

    “啊——”黄三小姐被泼了一脸水,懵了,尖叫着躲到自己的侍卫身后,“你个疯子!”

    她怎么敢这么对自己?!

    那个侍女也慌慌张张,连滚带爬地跑到黄三小姐脚边:“小姐,小姐您怎么样?”

    楼卫一瞬间上前拔刀围住寒榴和十九:“九重楼不得闹事!”

    十九尽职尽责把寒榴护在身后,质问:“原来九重楼侍卫不是死的,方才是瞎了么,没看到我家小姐先受了委屈?”

    那杯茶水是冷的,寒榴把玩着杯子,努力分辨那一股隐蔽的窥探目光来自哪里。

    黄三小姐抹了脸上的水,指着寒榴对自己的侍卫和九重楼的侍卫吼:“愣着做什么,把她给我丢出去!”

    几个好友一边替黄三擦着脸,一边小声说着什么。

    “别气别气,这就是个乡野丫头,上不得台面。”

    “她的帷帽还没摘下来呢,我们让楼卫抢了,看她哭不哭……”

    十九只觉得莫名其妙,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寒榴好好的怎么会惹上这一群金贵的小姐公子们?

    寒榴分辨不出来那阵监视的目光来自哪里,打算继续装蒜演戏。

    “黄三小姐,我一时手抖,对不住啊。”

    “你……”黄三气得发抖,她从小到大还没在这么多人面前如此丢人过。

    她自小便有父兄宠爱,家中有钱有势,多的是人上赶着巴结,想要天上的星星月亮都用不着等到第二天。

    不过是一个没什么名头的卑贱乡野丫头,她肯花心思让侍女想法子整人已经是在高抬她!

    听到小桃是她的贴身侍女时,这个寒榴就该来讨好她才对!

    “来人,给我把她的帽子摘下再丢出去,我倒要看看,这帷帽底下是一张怎样的脸。”

    她可是和好几个人打了赌,赌能不能摘下这顶帽子。小桃这个废物,隔那么近都没能把汤泼到她帽子上。

    寒榴叹了口气,今天的人怎么都想摘她帽子?

    不露脸,犯法吗?

    黄三的两个侍卫已经摩拳擦掌向寒榴走来,十九微微侧头:“怎么办?”

    打当然能打赢,只是怕惹麻烦。

    他们二人若行事太显眼,不方便刺杀馥渠。

    寒榴最终叹气:“你打吧。”

    “只打那两个,九重楼的人别动。”

    话音刚落,一个侍卫已经大跨一步,想绕过十九去摘寒榴的帽子。

    他们听了很久主子们的赌约,现在也有些好奇帷帽下的脸究竟长什么样。

    没人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十九好像转了一下身,然后就把那个人高马大的侍卫踹出去了。

    寒榴找了张椅子慢悠悠坐下,扮演一个仗着有高手保护就无所顾忌的大小姐。

    楼卫又一次围住十九,只不过依旧没动手,只是希望震慑住他。

    无论何时,保持九重楼的规矩平稳运行是他们的职责,能不见血就尽量不见血。

    九重楼想营造一个绝对安稳的娱乐场。

    可是九重楼的阶级划分太过强烈,下三楼和其余楼层的人生就是天壤之别。

    阶级划分明显的地方,必定会有矛盾。

    因为总会有一些上位者将地位比自己低的人当成猪狗,他们认为自己天然凌驾于这些人之上。

    殊不知,当今世上,苦难才是民生常态。

    每一个卑躬屈膝的奴隶,每一个见风使舵的侍卫,每一个尝试着挣扎出泥潭的底层百姓,都是活生生的人。

    他们和那些上层的主子们一样,有且仅有一条人命。

    黄三之所以敢在九重楼大闹,凭的也就是她背后的黄家。

    一边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另一边是黄家的掌上明珠,孰轻孰重,楼卫们当然明白。

    十九没动九重楼的人,只是把另一个黄家的侍卫也丢出去,摔在地上。

    黄三小姐怒了,指着楼卫骂:“蠢货!上啊!吃白饭的吗?!”

    几个楼卫握紧了手里的刀,一步步朝十九靠近。

    寒榴透过白纱看着十九的背影。

    这场矛盾的根本在于,黄三根本就没把寒榴当成一个能和她平起平坐的“人”。

    底层和低层的刍狗、蝼蚁,怎么能惹她不快呢?

    寒榴抬手,拿出一枚系着红丝绳的玉牌,轻声道:“黄小姐,在这里会打扰客人的兴致,不如我们去楼上找个房间好好谈谈。”

    司琴给的通行证,八楼及以下随意游玩,这个分量应该够重吧。

    至少够让黄三和她的朋友们把寒榴当成“人”看待了。

    楼卫见到那枚玉牌,俱是一惊。

    九重楼的客人何止成千上万,这玉牌在楼中应该只有不到五十枚。

    他们常见的玉牌,只有路行水身上那一枚,那还是路家家主亲自替路行水讨的。

    黄三脸色也变了。

    寒榴手里怎么会有这东西?她是什么人?

    不会是路行水给她的吧?还是说寒榴其实是替朝廷中的人办事的?

    纠结之下,黄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真的惹到了这个人,回去后是不是又要被爹爹罚跪祠堂了?

    寒榴再次开口,声音中隐隐带了些压迫感:“黄小姐,我们是去楼上开个房间谈谈,还是就此握手言和?”

    寒榴顿了顿,又一次道:“方才那杯茶是我手抖,失礼了。”

    黄三小心翼翼地顺着台阶下:“寒小姐言重了,本就是我的侍女有错在先,这才惹得你我二人闹了不愉快,我回去一定好好责罚她。”

    侍女已经白了脸色,她能怎么办?

    不倒汤会被小姐罚,倒了汤惹恼这位贵人,也会被责罚……

    寒榴起身,走到黄三小姐和侍女面前,弯腰将侍女扶起来,嗓音温柔:“是我心急,以为我的侍卫受伤了才激动些,她也没做错什么。”

    黄三扯了扯嘴角,努力让自己笑得自然:“小桃,还不快道歉!”

    小桃畏畏缩缩,整个人都颤抖着,低着头,也丝毫不敢看寒榴:“奴……奴婢给……给贵人道……道歉……”

    寒榴对黄三道:“无妨,方才已经道过歉了,只是日后走路,记着要稳当些。”

    见两个主子似乎没有继续吵架的意思,九重楼的侍卫都松了口气。

    十九接过九重楼侍女递的帕子,仔细擦着自己手臂上的水渍。

    一天天的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凑着看热闹的人群中,一个黯淡的身影悄然离去。

    *

    寒榴回到房间时,扑鼻的香味袭来。

    是烤鸭,勾得人馋。

    取下帷帽,脱去被弄脏的外衣,擦了手,寒榴就拿起一个烤鸭腿开始啃。

    真香。

    十九换了身衣裳才过来,给她盛汤:“小姐,属下有些看不懂您今日的行为。”

    “坐下一起吃吧,慢慢讲。”寒榴今日玩尽兴了,心情不差。

    十九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坐下,然后开始给寒榴剥虾。

    他并不觉得寒榴真的乐意给他分享烤鸭糖醋排骨蒸鲈鱼红烧牛肉……

    “哪些地方不懂,说细一点。”

    “为什么要拿花灯,为什么要在赌场输掉身上所有的钱?”

    一个鸭腿很快吃完,寒榴拿了一个鸭头开始啃。

    “馥渠是什么份量的人,你不会不知道吧?如果是你接了这个任务,你会怎么做?”

    十九:“既然您有能够进入上三楼的身份,找个机会暗杀不就行了吗?”

    寒榴道:

    “杀她,你要面对的是整个九重楼。不要忘了,上下九楼的人,都可以为她一人所号令。”

    “十九,就算你很厉害,可是要在这种守卫森严的地方将她杀死,还要剜心分尸,你有多少把握?”

    十九在脑海中大概模拟了一下。

    的确,满楼守卫,就算成功杀死目标,但是完成剜心分尸和全身而退简直是天方夜谭。

    在九重楼杀馥渠,就相当于在无生涯杀一位裴鸣月这个级别的大长老。

    “那小姐的打算是……?”

    “整个九重楼中,不确定因素最多的地方是哪里?”

    “请主子明示。”

    寒榴的声音很平静:“鬼最多的地方,是赌场。”

    她想,借鬼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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