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分手

    他来找她——没办法反正她不会问他到底为什么知道位置(当然是一点小小的斯塔克出品)——要穿越大半个纽约城。

    托尼斯塔克想不明白希芙娅从哪里找来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地方去参观,按理说他不算那种没有娱乐项目装点生活的标准geek,甚至可以说是上东区鼎鼎大名的派对生物,却也没办法理解在赞克尔厅举办的无聊活动有什么意思。哦除了他们的最高奖项和他重名这一点很有眼光之外*。

    教堂尖拱门在阳光中投下竦峭奇诡阴影,哥特式固有的圣经花窗流光溢彩明媚鲜妍,管风琴作为“石制交响乐”的厚重优雅在演奏不知名圣歌,那些震颤的音符似乎能让人类的肋骨与心脏一起战栗。

    希芙娅坐在信众席倒数第二排,大概是随便戴了幅银丝边低度数的眼镜,看上去真的很像她自我期许里成熟稳重的学者——可能来源于非正统学院派对正统学院派的奇怪观感。

    她筒袖袖口的袖链垂落,是一道银白的水波坠下,哪怕隔得不近,也能看清。

    Agnus Dei,空灵虔诚,孩子们纤细纯真音色。托尼站在她侧面,因此清楚看到她闭上的眼睛,绚烂到刺目的光线透过玻璃花窗落在她浓黑睫羽上,几乎如濒死的蝴蝶,像老式黑白默片电影里一个剪影,也像威廉亨特前拉斐尔风格油画,那样无可比拟的忧愁,那样不可触碰的悲哀。

    很早以前他就明白一条真理,比喻是人类情感关系里危险的征兆,再寻常也有风险,更何况脱口而出不假思索的。

    或许这段不伦不类的关系已经持续太久了,这个瞬间里他被泼了一头冷水一样地清醒过来,不符合他playboy的身份与作风,也不符合他隐约感受到的……

    仿佛被他所打扰了,希芙娅蓦然间转过头,看见他,然后向他降临。

    他陪她走出这座古老教堂,门外橙金的阳光不留情面地泼洒下来,简直像洛杉矶的天气。

    希芙娅心血来潮似地点起一根女士薄荷烟咬在唇间,灰白烟气蒙蒙罩住她大部分面容,也隔绝了托尼太过复杂的视线。

    烟是会倒流的雪。

    托尼斯塔克闲闲散散地把手放在兜里,勉强露出一个笑,眉却紧锁着。

    “我要去意大利了,明天。”她凝视着指尖浮动的烟雾,声音温和。

    哦,托尼第一反应是,很好,看来他们又达成共识。

    他陪她一起往停车地点走,竭力表达礼貌和友善,和他从前对待女性一样,“不需要我送?”

    希芙娅只吸了一口,剩下的部分仍在空气中徒劳地燃烧,有零星的薄荷苦涩气味混合着焦油挥发。

    她慢慢摇了摇头,然后开始用一种轻飘飘的、没有实感、似乎一辈子都落不到地面上来的声音谈起。

    “我原来写过一个,故事,或是说寓言式的独奏曲,”她陷入到回忆里,“有一个女孩,她在旅程中坐错了火车,是那种最早出现的蒸汽火车,顶着白色云轨,轰隆隆地跑过;她没有发现,透过车窗看车外红色原野,幻想世界即将崭新平整。她坐上那辆车就是为了寻找一个地方,而那车孤零零地停靠在站台,因为它也就是为了向某个地方行驶而被安置的。但她不知道为什么是那里,也不知道究竟什么地方能成为她想找到的。”

    “她只是坐在火车上,想自己摆脱了那些恐惧、折磨、伤口,但她走下车时,就会发现自己坐错了方向。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她明白自己一生都不能抵达了。”

    希芙娅也学着他的样子并不舒展地笑意微微,“我们一生都不会抵达。”

    事实上,托尼斯塔克不能说自己立刻完整体悟了她想要通过这段话表述的。可再去分辨,他也并不是全部不懂。

    如果不懂,当初那一眼又怎么会触动他。

    就像她离开甜品店时那样步履轻快,希芙娅最后朝他轻轻点头,再然后,那个身影便从他视野里彻底流失过去。

    托尼斯塔克被定住般地站在原地,始终一动也没有动。

    #######

    雪是铁灰色。空气是银灰色。天空是锈灰色。希芙娅的眼睛是雾灰色。

    人群的心情往往是铅灰色。希芙娅不知为什么有点雀跃地回忆,有些是碳粉,有些是棉花。

    可能因为她拆开多萝茜的信,封刀撬开火漆,一枝绿玫瑰落下来,让她想起她的眼睛。

    她的多萝西,她的帕洛,她的塞壬,她的……厄拉托。

    每个人都有某一瞬间是她的厄拉托,每个人都曾会是她的厄拉托。

    台上琴弓飞扬尖锐如刀锋,都柏林大雨夜里曼妙女郎,推门而入坐高脚凳裙摆滴水,编着头发和她争论门德尔松与勃拉姆斯哪一位更精妙,无色鸡尾酒气泡飘上云层被月亮扎破。

    美丽的多萝茜骄傲的多萝茜勇敢的多萝西深绿眼睛锈红长发的多萝茜,因此她在都柏林只穿绿色长裙。

    寄信人言辞冷酷质询近乎指责,轻巧且不礼貌剖开她心脏外壳。

    她说,“我将不原谅你和你彻底的溃逃,亲爱的希芙娅,我不原谅你像不愿等待暴雨般不愿等待我,我不原谅你胆怯谨慎的退缩(尽管这同样是我爱你的火焰)与顽固的请求。”

    她说,“我必须说我曾(不正确地)陷入了你的梦境,你永恒虚幻的梦境与散文诗。你太软弱,太疲倦,太不专心,太怀疑,你不能再以你惯有、不知改正的方式享有我的欢乐。”

    她也说,“我的SiSi,我的蜂鸟,我深知你将不会在我的路里停下,你尘世的路本并非如此沉重,对你说些什么呢,你把我们的心脏一同沉没了,然后我们的避而不答激起漆黑的大雪,纷纷扬扬,注定我们的忧伤。*”

    ……

    希芙娅安静地折住信纸,像个孩子抱住颗苹果一样把信按在怀里,似乎是要将这所有温柔的歌章种植在自己的时间里。

    #######

    纽瓦克自由国际机场。

    雪意明净,人群纷涌,行李箱轮滚过地砖的声音像敲击坚果壳。

    在日程紧张如打二战的珍贵间隙里来大发慈悲送人斯特兰奇不客气地把箱子扔给希芙娅,唤醒正神游的后者,顺便看了眼表,

    “你记得自己要在马德里转机对吧?”他环胸,抬眼睨她,不难理解这幅脸色能把所有名下实习生吓离。

    希芙娅无意识地推住拉杆,她浓黑头发散下来,和外界格格不入的苍白,衬得身后人潮都变成虚化背景。

    她认真凝视自己好友三秒,犹豫不决点头,“是的,我记得。史蒂芬。”

    也许她绝大部分生存技能都交给如何完成旅途这一方面,因此有亏有盈。但不巧见过她掉进拜伦潭的史蒂芬相当怀疑。他甚至觉得这混蛋家伙会在马德里一下飞机就会完全沉溺西班牙风光然后忘记自己还要去意大利。

    他用那种英俊到冷淡刻薄的脸,皮笑肉不笑警告她,“希望你不会让我在手术台上收到认尸通知,伟大的布莱德曼女士。”

    被称作伟大的本人很不高兴地瞥他一眼,随即仰起脸不甘不愿承诺,“我保证再也不来纽约,史蒂芬。其实你可以走了,我听见有人一直给你发消息。”

    “假如你真能做到的话。”赶着回医院的斯特兰奇医生在转身和自己这糟糕朋友告别前讥讽似地说。

    希芙娅并不直接回答,这件事(或者也包括在纽约的经历)还是困惑她了。她一手拿着登机牌,一手拖着箱子,很茫然无措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才在催促登机检票的电子背景音中垂目,下定决心般走向机票显示给她的登机口。

    她将要离开,她终要离开。

    离开一座伟大的城市,她看到过这其中最宏大与最微小的,最古老与最幼弱的。命运赐她遇见同样痛苦的灵魂和同样无匹的感知,就如它过去所为,却不肯过多怜悯,使她得饮赫利孔之泉,使她明白人类如何得获宁静。

    但她想起威尼斯。那里船歌回荡,如星如梦。她想起马雷马。那里霞光如剑,葡叶郁郁。

    于是她起行。

新书推荐: 问鼎仙途 浮舟一梦 影子皇女逃婚后捡狗种田[兽世] 误闯天家:上流社会生存手册 春日序曲[恋爱日常] 心事千千 同窗那年十三岁 爱七分表三分 凭此仰春 一笑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