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看也不看如同死狗般被拖走的崔府护卫,他快步走到沈青梧身边,蹲下身。火光下,沈青梧脸色惨白如纸,左肩的绷带已被鲜血彻底浸透,暗红的血液顺着破烂的衣袖不断滴落,在冰冷的石板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血花。右脚脚踝处临时固定的硬木片歪斜,肿胀变形得更加骇人。她的气息微弱,眼神却依旧清亮锐利,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顽强。
“沈仵作?” 周正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和关切,“能说话吗?”
沈青梧艰难地点了点头,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却清晰:“周大人……树……刀……”
周正目光如电,瞬间扫向沈青梧身旁那棵古树!树干上,一柄乌沉沉的、刀身几乎完全没入树干的验骨刀赫然在目!刀柄在火把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立刻明白了沈青梧拼死传达的信息——证据,就在这棵树里!
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随即沉声下令:“来人!速抬担架!送沈仵作入大理寺狱医署!请最好的金疮大夫!没有本官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违者,以劫狱论处!”
“是!” 差役立刻找来担架,小心翼翼地将沈青梧抬起。剧痛让她眉头紧蹙,冷汗涔涔而下,但她紧咬着下唇,没有发出丝毫呻吟。在被抬起的瞬间,她的目光与周正锐利的眼神在空中短暂交汇,那是一种无声的托付和信任。
看着担架迅速消失在侧门内,周正这才缓缓直起身。他走到那棵古树下,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那深深嵌入树干的验骨刀刀柄。入手冰冷沉重。他并未立刻拔出,而是警惕地环视四周,确认再无窥探的目光,这才手腕发力,缓缓将刀抽了出来。
刀身带着新鲜的木屑和树汁。在刀身拔出后留下的深邃刀口内,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边缘沾染着暗红血迹的物件,赫然显露出来!
周正眼神一凝,迅速将其取出,入手微沉。他并未当场打开,而是极其谨慎地将其藏入自己宽大的官袍袖袋深处。做完这一切,他面色如常,仿佛只是拔出了一把嵌在树上的普通刀子。他收刀入鞘,对着周围的差役沉声道:“加强警戒!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来!”
……
大理寺诏狱,专为陆铮准备的“单间”。
虽名为牢房,但比之普通诏狱的污秽阴冷,此处显然经过特殊布置。墙壁新粉刷过,地面铺着干燥的稻草,角落甚至有一张简陋的木床和一张小桌。火盆里的炭火噼啪燃烧,驱散着地底的寒意。两名气息沉凝、目不斜视的御前侍卫如同门神般守在门外。
陆铮靠坐在木床上,闭目调息。身上鞭伤已被妥善处理,敷上了清凉的伤药,但内腑的震荡和失血带来的虚弱感依旧如影随形。他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染血的油纸包裹,指尖感受着里面名册坚硬的棱角,仿佛在汲取力量。
牢门上的铁锁链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门被推开。
进来的不是送饭的狱卒,而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高公公。他身后跟着一名小太监,手中捧着一个朱漆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套折叠整齐、浆洗得笔挺的大理寺少卿绯色官袍,以及那枚象征着四品大员身份的银质官印。
“陆大人。” 高公公脸上带着程式化的微笑,声音尖细,“陛下口谕:陆卿受委屈了。身世之疑,朕自有圣断。然国法不可废,三司会审之制不可逾。着令陆铮,即刻更衣,以大理寺少卿之身,参与明日辰时三刻,于文华殿召开之三司会审!当庭自辩,以正视听!钦此。”
参与三司会审!当庭自辩!
这突如其来的旨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陆铮心中激起波澜。皇帝这道旨意,看似给了他申辩的机会,实则将他推向了更凶险的漩涡中心!三司会审,崔晏及其党羽必定倾巢而出,群起而攻之!这是要他孤身一人,在朝堂之上,面对整个庞大的利益集团!
陆铮缓缓睁开眼,那双冰封的眼眸深处,寒芒流转。他起身,对着高公公的方向微微躬身:“臣,陆铮,领旨谢恩。”
高公公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小太监将官袍官印奉上:“陆大人,好生准备。明日……就看你的造化了。” 他话中有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示,随即转身离去。
沉重的牢门再次关闭。
陆铮看着托盘上那套象征着权力与责任的绯色官袍,目光沉静如水。他伸出手,指尖拂过官袍冰凉的锦缎,最终落在那枚银质的官印上。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他拿起官印,指腹摩挲着上面雕刻的獬豸图案。
明日,文华殿。
将是最后的战场。
……
天光未亮,文华殿内已是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得如同实质的铅块。巨大的蟠龙金柱撑起高阔的殿宇,却压不住空气中弥漫的无形硝烟。三法司主官——刑部尚书郑庸、都察院左都御史严松、大理寺卿杜衡(陆铮的顶头上司,此刻却面色复杂地坐在一旁),以及各部堂高官,按品级肃立两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殿宇中央那片空旷之地。
当朝首辅崔晏,身着深紫色蟒袍,端坐在御阶下左侧首位,眼观鼻,鼻观心,如同入定的老僧,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从他微微捻动佛珠的手指,感受到那平静表面下翻涌的暗流。
“宣——大理寺少卿,陆铮——觐见——!”
尖利的宣召声刺破死寂。
沉重的殿门缓缓打开。
一道挺拔如松的身影,沐浴着殿外熹微的晨光,迈步踏入。
陆铮换上了那身崭新的绯色官袍,玉带束腰,银质的獬豸官印悬于腰间。他脸上几处淤青未消,嘴角的伤痕犹在,但经过梳洗和一夜的休整,那份因伤势和牢狱带来的狼狈已被尽数洗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洗练过的、如同出鞘寒刃般的冰冷锐利!他步伐沉稳,目不斜视,一步步走向殿宇中央。那袭绯袍在满殿朱紫之中,如同一团跳动的火焰,又似一滴落入冰湖的滚烫鲜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点燃了无形的战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