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大理寺少卿陆铮，参见陛下。” 陆铮在御阶前停下，躬身行礼，声音平静无波，却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御座之上，年轻的皇帝身着明黄龙袍，面容隐在十二旒冕冠的珠帘之后，看不清表情，只有一道深邃的目光透过珠帘，落在陆铮身上，带着审视与难以言喻的复杂。
“陆卿平身。” 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今日三司会审，只为厘清是非，辨明忠奸。陆卿身世之疑，崔相所控之罪，皆可当庭自辩。望诸卿秉公直言，勿负朕望。” 皇帝的话语滴水不漏，将皮球踢给了三司和当事人。
“臣遵旨。” 陆铮直起身，目光平静地迎向崔晏。
崔晏终于缓缓抬起眼皮，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冰冷的寒芒。他捻动佛珠的手指停下，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威压，清晰地响起：
“陆铮！你身负敌国血脉，其母林氏乃前朝余孽，潜伏宫中，图谋不轨！此乃铁证如山！” 他微微抬手，身后一名官员立刻奉上一卷陈旧的卷宗，“此乃当年内务府清查前朝余孽之档册！林氏之名，赫然在录！更有当年冷宫宫女口供画押，指证林氏临终前曾以密信交托于你！此信何在？是否便是你勾结外敌、构陷当朝首辅之凭据？！”
敌国血脉！前朝余孽！密信！
崔晏一出手，便是最恶毒、最足以动摇陆铮根基的指控！直接将陆铮钉在了“国贼”的耻辱柱上！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议论声！无数道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陆铮！
陆铮站在原地，绯色的官袍在殿内明亮的灯火下显得格外刺目。面对这足以致命的指控，他脸上没有任何慌乱，反而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了无尽嘲讽的弧度。
“崔相所言‘铁证’，” 陆铮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殿内的嘈杂，“便是这卷……由崔相您时任吏部侍郎时，亲自督造、编撰的‘前朝余孽’名录？” 他目光如刀，直刺崔晏，“至于那宫女口供……不知崔相可敢让她当庭对质？看看她是否还记得，当年是谁用她全家的性命，逼她在那份早已拟好的供状上……按下手印？！”
轰！
陆铮的反击，如同惊雷炸响！直接点破了崔晏“铁证”的伪造本质！更牵扯出当年构陷的肮脏内幕！
崔晏脸色微变，眼中寒光一闪，厉声道：“陆铮！休要血口喷人！转移视线！你……”
“转移视线？” 陆铮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涛拍岸！他一步踏前，绯袍鼓荡，目光如炬，扫过殿中神色各异的众臣，最后死死锁定崔晏！
“崔晏！你指我身世不明！那我问你！”
“十年前！贡院地窖中，那数十具被砌入墙内、埋入地下、左臂皆被打断、缠满科举泄题竹简的寒门学子尸骸！他们的身世，可明？！”
“三年前！被毒针灭口于贡院号房、悬尸伪作自尽的举子王生！他的身世，可明？！”
“昨夜！葬身于济世堂大火中的陈掌柜和小徒林奕！他们的身世，可明？！”
“还有被你爪牙追杀至蛇蜕峡、坠入寒潭的老仵作宋伯！他的身世，可明？！”
一连串的名字，如同带血的控诉，狠狠砸在寂静的大殿之上！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条被吞噬的生命，一段被掩盖的冤屈！陆铮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鞭，带着滔天的愤怒和冰冷的悲怆，抽打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殿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只有陆铮那如同惊雷般的质问在殿宇梁柱间回荡！
崔晏的脸色终于彻底阴沉下来，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他猛地站起身，指着陆铮，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陆铮！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攀诬构陷！你说的这些，有何证据？！空口白牙，就想污蔑当朝首辅？！”
“证据？” 陆铮嘴角的嘲讽更浓，他猛地抬手，指向大殿门口，声音如同洪钟大吕，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
“你要证据？！”
“那就让这累累白骨！让这浸透鲜血的铁证！自己来说话！”
随着他话音落下！
文华殿沉重的大门，再次被轰然推开！
刺目的天光涌入！
只见大理寺丞周正，一身风尘仆仆的官袍，神色肃穆，双手高高托举着一个用明黄色锦缎覆盖的托盘，昂首挺胸，迈着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踏入了这决定生死的殿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那明黄色的托盘牢牢吸引！那锦缎之下，覆盖的是什么？是足以掀翻朝堂的惊雷？还是……？
周正无视满殿震惊的目光，径直走到殿宇中央，与陆铮并肩而立。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了覆盖的锦缎！
托盘之上，并非众人预想的名册或印信。
而是——
两块断裂的、沾满暗红血迹的羊脂白玉佩！
几株形态狰狞、散发着诡异气息的暗红藤蔓和赤红浆果！
一个打开的木盒，里面盛着半盒清澈无比、却散发着刺骨寒意的液体！
还有一本泛黄的古籍，封面赫然是《百草毒经》！
玉佩断裂处的血迹，如同两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鬼枯藤的刺，如同指向罪恶的利剑！
寒潭水精的寒意，仿佛冻结了空气！
《百草毒经》翻开的书页上，“跗骨针”毒方的字迹，触目惊心！
“此乃沈仵作拼死所得之铁证！”
周正的声音洪亮，响彻大殿：
“羊脂玉佩，一分为二，断口染血！此乃十年前贡院‘暴毙’学子林哲遗物！其上血迹，经仵作秘法比对，与崔府大管家崔福肋下旧伤残留之血，同出一源！”
“鬼枯藤、赤焰果，配以寒潭水精，正是《百草毒经》所载，炼制‘跗骨针’剧毒之原料！此毒特性，与王生及诏狱昨夜‘自尽’者体内所验之毒，完全吻合！”
“而济世堂陈掌柜，正是林哲、林奕兄弟之舅！其药铺，乃崔府管事购买鬼枯藤之所在！昨夜大火，实为灭口！”
一件件证物！一条条铁证！如同无形的惊雷，一道接一道，狠狠劈在死寂的文华殿内！劈在崔晏骤然失去血色的脸上！劈在满朝文武惊骇欲绝的心中！
白骨开口！血证如山！
崔晏精心构筑的堡垒，在陆铮和周正这雷霆万钧的联手下，轰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无法弥合的裂痕！
御座珠帘之后，皇帝的目光，骤然变得幽深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