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你这马车上装的是什么?”出城官兵皱眉上下打量眼前带着兜帽看不清容貌的男子,伸手正欲掀开上面盖着的一层白布。

    “官爷莫动,免得沾染了晦气。”那人瞥了眼四周,将手伸进袖口拿出几枚铜板塞进官兵手中。

    官兵不屑地冷哼一声,不满之色溢于言表,他气愤地将那白布拽开,露出下面用草席包裹着的尸体来。

    驱虫扭曲身体从腐肉中爬出,散发出阵阵腥臭味,浅棕色的草席被尸体身上流出的脓水打湿,泛着土一般的黄色。

    “嘶……”官兵猛地松手,背过身去朝他摆了摆手,示意放行。

    男人将兜帽拉的更低,俯着身子迟钝地用草鞭抽打垂垂老矣的黄牛。

    “走了。”

    不知走了多久,身后的城门早已化作个黑点,逐渐消失在视野中,那人方才卸下兜帽,脱力地跪倒下去。

    “娘,孩儿对不住你。”

    娘她本来有救的,杜姑娘说,事成之后会带娘去看最好的大夫,可他却犯了懒,不知道怎得睡了过去,这才让许溪钻空子逃了出来。

    一切筹谋,功亏一篑。

    男人脸色一变,眼中的悲伤旋即转化为恨意。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臭气熏天的草席搬下来,掀开板车上的夹层,露出里面躺着的女人。

    一盆冷水下去,女人轻哼一声睁开了眼。

    脖子上巨大的力道将许溪整个人都提了起来,她还未看清周遭的环境,便踉跄着下了车。

    荒草丛生,遍地坟墓。

    看着远处的太阳,她竟一时分不清是日落还是日出,只觉得火红一片,刺得眼睛生疼。

    “杀人偿命!”耳边传来男人带着哭腔的斥责声,许溪迷茫地扭头看去,惊讶道,“是你?”

    那个陷害她的车夫。

    闻言,车夫脸上的表情愈发凶狠,抬手便拽着她的脑袋朝着地上狠狠嗑去。

    嗡的一声。

    许溪眼前的景色像是被人强行关上了等,伸手不见五指。

    她挣扎着,却发觉双手被反绑,手腕上传来火辣辣的疼。

    额头上似有黏腻的液体缓缓留下,一路行至唇边,她下意识舔了舔。

    铁锈味混合着泥土的腥味贴上舌尖,许溪肚里一阵反胃,干呕起来。

    视线渐渐聚焦,她这才看清对面的墓碑上写着的字——母,李氏。

    “娘啊,孩儿将这杀人凶手给你带来了。”

    “你老人家在泉下有知,定要将这毒妇千刀万剐才是。”车夫趴在小小的坟包上,哭得真切,好似真是她杀了土里面的人。

    许溪看着一旁被翻出来的泥土,再看看布满蝇虫的草席,心下了然。

    这车夫定是将家中老娘的死归结在她身上了。

    若不是她,他此刻已然拿到杜嫣然的赏钱,乐呵呵地带老娘看病去了。

    只是……

    许溪低垂眉眼,手腕用力将两股绳子交缠在一起摩擦着。

    书中这老妇得的可是全身溃烂的背疽之症,即使他找到大夫,最终也是延误了最佳治疗时期命丧黄泉。

    车夫满怀恨意计划着对杜嫣语发起报复,却因将军府森严的戒备不了了之,成了男主英雄救美的戏码。

    等等。

    许溪深呼晰,强撑着让大脑维持运作。

    本该是发生在女主身上的事,如今却掉了个头记在她头上了。

    额角的伤口不断渗出血液,许溪心中一沉,原本摩擦着的手没了力。

    原来如此,她自嘲地笑道。

    若想回家,她便不能改变书中的轨迹,这也就意味着,原身遭遇的所有不公与欺侮,她必须挨个受下来。

    不然的话,她便永远也找不到小桃,亦会随时遭受死亡威胁。

    书中的配角个个像是中了邪似的,将恨意从女主身上转移到她身上。

    还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一时之间,巨大的无力感涌上心头,许溪呆愣愣地跌坐原地,看着痛哭流涕的男人,像个没了灵魂的躯壳。

    她不是女主,没有化险为夷的运气。

    被这种疯子抓到,只有死路一条,

    褚府不会有人察觉她的失踪,或者说,根本没人在意她的死活。

    他们巴不得她悄无声息的失踪,好给女主让出路来,风风光光地嫁进来。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世界上没有了她,就好像鱼没有了自行车,无伤大雅。

    许溪昂起头,不让泪水掉下来。

    她想回家,想吃爸爸妈妈做的饭,而不是这里的断头饭。

    对面男人停止嚎哭,用袖口擦擦通红的眼睛,顺手提起板车上的木棍便朝着许溪走了过来。

    看着那棍子离她越来越近,许溪咽下喉中翻涌的酸涩,破罐子破摔道,“杀了我吧,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

    她这人有个特点,那便是遇事不决就放弃。

    早在那天打了褚星濯一巴掌时她就该放弃了,能坚持到今天,实在是因为记挂着古代的美食。

    而如今,她肚子里还有揽月楼的红烧肉呢,也算是没白来一趟。

    说着,她偷偷瞥了眼车夫,瞧见他果真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罢了,她承认她是在赌,这激将法不知有没有用。

    赌赢了留下一条小命,日后接着找小桃,输了就一命呜呼做个孤魂野鬼,能回到现实世界也不一定。

    “你说什么?”车夫蹲下身来,用棍子戳了戳她的脑袋。

    许溪将计就计,顺势往地上一倒,整个人呈大字型躺在地上,颇有副无赖之势。

    “我在褚府活得像个孤魂野鬼,不如你杀了我,日后被捉拿归案,我还能在夫君脑中留下个好印象。”

    “诶,你这女子……”车夫说着便要将她拽起来,身后的坟堆却轰得一声整个塌了下去。

    许溪眼珠子一转,装出一副惋惜的样子道,“嗨呀,你看看,你娘泉下有知都看不过去了。”

    “你!我等会儿再收拾你。”车夫气急败坏地扔掉手上的木棍,转身朝着土堆跑去。

    眼见他吭哧哼哧地挖土,身上渐渐没了力气,许溪心中顿时盛出些庆幸来。

    说不定这就是她的机会。

    “可是累了?”

    “不如给我个机会将功赎罪,也帮着老人家挖挖土。”

    闻言,男人撩起湿透的衣襟擦去脸上的汗,整个人狼狈不堪。

    他轻蔑地看着许溪,“哼,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有什么力气!”

    许溪不以为意,举起被绑得死死的双手道,“反正我也跑不了,难道你真要让老人家她曝尸荒野不成?”

    车夫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他随即快步走到许溪身前,推着她走了过去。

    “给我娘磕头。”他威胁道。

    许溪咬紧牙关,弯下身子将脑袋紧贴地面。

    若非因为他下药又绑住了她的双手,今天她非要将这个疯子打得她娘都认不得才好。

    ————

    褚府,刘伯看着坐在窗前脸上笑意止不住的褚星濯,不自觉也牵起嘴角。

    五年前,他一家老小五口人皆死于流寇刀下,若非褚星濯碰巧路过,他此刻坟头的草已不知长了多高。

    刚被救下的那段时间,他整日限于梦魇,满脑子都是随家人而去的念头。

    可当他瞧见那个平日里云淡风轻少年坐在湖边用利刃一下下划向自己的胳膊,他便无法自抑地冲上去抢过他手上的刀,扔进冰冷的湖中。

    他大吼着质问他为何如此轻视自己的性命,泪水不自觉从早就干瘪下去的眼眶流出。

    他以为自己的泪早就流干了。

    那时的褚星濯只是望着一池深不见底的湖水,一如他空洞无神的双眼。

    那日后,刘伯便铁了心跟在他身后,即使他已然是个没几年活头的老头,依旧背上行囊,寸步不离地看着他。

    渐渐地,他发现,在外头行事肆意、阴晴不定的少年,常常会在床边坐一整晚,就那样看着高悬空中的月亮什么也不说。

    后来,他脸上总挂着笑,那笑却像是张假面,麻木了真实的情感。

    起初,刘伯不懂,褚星濯他为何要做出一副纨绔样,刻意败坏自己的名声。

    直到他听见外头人都说,褚家二郎混得再好根子里仍是像了他那个勾栏里的娘,不入流,不如褚家大郎般行得正坐得端,实乃大家之姿。

    刘伯哑然,攥起的拳头抬起又放下。

    无论褚星濯做什么,怎么做,世人早已对他有了判断,只盼着他从高位上跌下去的那一刻,欢呼着说早该如此。

    可若非褚星濯抛下名门身份,做那些常人不愿做之事,褚氏母子又怎能全身而退,赢得个好名声。

    此前骂褚家卖国贼的是他们,如今称赞褚盛不愧为翩翩君子的也是他们。

    既如此,不如活得肆意些,旁人随他怎么说罢了。

    而后,褚星濯行事越发出格,刘伯看在眼里,却只有满眼的心疼。

    他知道,褚星濯脑子里头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就快要断裂,他欺侮那些人,巴不得某天死在执行任务的途中。

    他笑得越灿烂,心中对于死亡的向往便越发强烈。

    刘伯试着开解他,可等待他的却是褚星濯越发过分的要求,时而让他个半截子快要入土的老汉扛巨石,时而让他变着法学动物的模样供他玩乐。

    像个幼稚的孩子,只有不断哭闹,才能确认这东西真的属于自己。

    褚星濯心底的不安犹如块无法填满的无底洞,他不相信任何人,甚至连自己也不相信。

    可最近,躁动的风终于有了归处。

    只是……

    刘伯轻叹一声,这所谓的归处另有所属。

    不过,只要少爷他想要,就算被世人所指、被“亲人”唾骂又如何,他这一生过得太难,没有丝毫喜悦所言。

    若真到了撕破脸的那一天,他定然第一个冲上去护着少爷才是。

    想到此,刘伯不免摸摸胡须,得意地摇头晃脑起来。

    “难得你如此欣喜,莫非寻到了中意之人?”褚星濯打趣道。

    刘伯轻咳一声,黝黑的脸上染上丝红晕,“咳咳,我都一把年纪了,说什么呢!”

    “说起来,不知送给嫂嫂的东西她可曾收到。”褚星濯拿起桌上栩栩如生的小鸟摆件,起身遍要离开。

    还真是一刻都等不及。

    刘伯转身关上房门,快步跟了上去。

    他才不承认是想见识少爷发窘的模样才去的。

    穿过门廊进入偏远,刘伯看着生出不少蛛网的院落,暗暗在心中骂了几句那赵氏。

    “嘶……”一个不注意,撞上前方人的后背,他抱怨道,“少爷你看着点路。”

    见褚星濯愣在原地迟迟不动,刘伯正欲上前一步瞧瞧发生了何事,便看见许溪房门大开,地上掉落着个和褚星濯手上差不多的小鸟摆件。

    他急得大叫一声,跳出去两尺远。

    “来人,夫人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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