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坐满了，何皎皎到得还挺早，有幸亲眼看到周宁走进来的样子。

    周宁努力了，她尽可能想维持器宇轩昂的姿态，但没人和她打招呼，她走进会议室的刹那一切寒暄交谈的声音都停下了。

    面对惩罚性的凝视，周宁不小心露怯了，何皎皎能看出她走着走着，气势就一截一截掉下去，等坐到座位上的时候已经十分像个萎靡不振的病人。

    何有成很难得出现在早会上，在家里对着电话骂骂咧咧的样子收起，他在这样的场合大都维持着不假辞色的威严形象。

    会议主持人快速过完了例行汇报，点开一则下载好的视频，何皎皎早上看到的那则中城电视台的早间新闻就跳了出来，在人头攒动的会议室听主持人的播音腔可比自己一个人躲在卧室里看爽多了。

    何皎皎的座位在周宁斜对面，她看着周宁如坐针毡的模样就舒坦。

    新闻不长，视频很快播放完毕，所有人目光各自收回，相互交换视线，最后视线又都落到何有成身上。

    “说说吧，怎么回事？”何有成敲敲桌面，没有指名道姓。

    周宁轻咳两声站起身，向会议长桌的几个方向都郑重鞠了一躬：“这件事是我监管不力，明城是新开拓的市场，是我没有投入百分之两百的专注度，助理已经草拟了致歉声明的初稿，市场部也在联系各个媒体渠道压热搜，发布澄清声明了，我们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平息这一次风波。”

    零星的目光落到何皎皎身上，何皎皎朝几个老总点头，心里有点不乐意被周宁捆绑在一起。

    “怎么会有人用个沐浴露就过敏的？怎么的？明城人跟咱们中城人体质不同吗？”

    “会不会是竞品公司啊？”

    “质监局都出通告了，就算是竞品公司下黑手也得认，不然跟上面对着干吗？”

    有些脾气不好的老股东早就看周宁把持中天管理大权不放这件事很不爽，如今终于找到由头，半分好脸色欠奉。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一天天的都在忙活什么？”

    “推明城项目的时候可积极了，真推出去怎么就撒手不管了，这种态度怎么管理家化？”

    “日化品进明城有半个月吗？两个礼拜就捅出这么大篓子，你之前不是说得很好听嘛，人都摆平了，现在又怎么解释呢？”

    “别说家化了，你要不要看看网上现在是怎么骂我们中天的，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光是一句道歉就想轻轻揭过？门都没有！”

    周宁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抿着嘴脸色如白纸，一边听着股东的指责一边哈腰小声道歉。

    这事儿何有成也帮不了她，只能让股东把脾气发完了才敢开口：“好了，这事儿打算怎么处理，道歉声明只是个开始。”

    “是啊，应急预案呢？项目没做过应急预案吗？拿出来啊。”

    中天集团这样的大公司出舆情可不比明星偶像工作室，起手道歉是最基本的原则，和消费者抬杠玩文字游戏，当月财报就能教做人。

    周宁沉默，身后的助理飞快翻动文件夹，但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何皎皎现在也记得清楚，公司例会上分享项目PPT的时候，激光笔在谢方霁父亲的照片上停留了很久。

    呵，如果真有谢家人背书，梁远道可不会给她打包票，果然做项目计划就没有不说大话的。

    沉默的时间太长只会让股东的负面情绪愈发累积，周宁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明城不远，我今天就会去那边的分公司跟进，有一点我能肯定，通告里提到的过敏成分绝对不是家化自己的问题，我们的产线都是老产线了，质量标准都是定死的，不可能有问题。”

    何皎皎开始转笔，小叔叔说家委会会在合适的时机出面，所谓合适的时机就是对手封死自己退路的时机，周宁说的越是斩钉截铁，后面的发展就越趣味。

    “因为这一次涉及到诸多舆情方面的问题，我希望市场部总监皎皎总能和我一起前往明城分公司，皎皎总深耕市场版块，有丰富的危机公关经验，相信有皎皎总的支持，中天家化一定能很好的度过这次风波。”

    出其不意的要求，所有人的脑袋转向何皎皎，何皎皎在专心致志地转笔，她是唯一一个会在各种会议上转笔的人，哪怕她现在受了排挤不妨碍她延续这份旁若无人的气势。

    “周总，这件事上我能给您最大的帮助就是散会后立刻联系中城的几个媒体，把之前给您约的专栏访问给推了，最近的一次采访就在今天下午，您看，我已经接到专栏记者好几通电话了。市场部和传媒界有长期合作关系，家化出了事，我这边也是要放下面子去求人的。您在明城，我在中城，各自有各自的人要求哦。相信若没有周总的支持，市场部怕是过不了这次风波。”

    这同样是个根本不好笑的笑话，老总们一个个笑得停不下来，因为何皎皎笑了，所以他们也跟着笑。

    笑得自己都有自信去讲脱口秀了。何皎皎手里转笔没停过，她一向睚眦必报，很乐意抽走周宁的台阶。

    周宁被何皎皎噎得说不出话，但何有成没说话，这椅子她坐不下，只能继续干站着。

    周宁死死注视着何皎皎，嘴上虽然挂着笑，但眼里冷得什么情绪都没有。

    何皎皎从不在意无力的目光，有本事害她的人大都只会对她笑，而不是瞪着她。

    而且自己刚才的发言和纯骂的股东想必已经相当委婉了好吧，她不但是市场部的总监，更是占比百分之十五的大股东，那些指手画脚的老家伙们加起来的股份都不一定抵得上她一个，周宁盯着自己多少是有点不自量力了。

    直到交头接耳时不时发出几声抱怨的股东们终于消停，何有成这才示意周宁可以坐下，这个会就是拿来应付股东怒火的，周宁这个靶子没被打够，这个会岂不是白开了。

    “在座各位都是跟着中天一起吃过苦的老人，中天过去这么多年的发展过程中遇到的磨难可以说是不计其数，如果没有各位的鼎力支持，我很确信，中天绝对走不到今天，所以各位大可放心，中天一定会给诸位一个满意的交代……”

    漂亮的结束语就是要留给董事长说的，何皎皎跟着一起鼓掌。

    “周宁和皎皎，你们两个一会儿来我的办公室。”何有成的秘书打开会议室的门，何有成甩下一句吩咐后大步离开的会议室。

    何皎皎就知道这关躲不掉，周宁哪来的胆子敢在大会上拉自己下水，背后怎么可能没有何有成的点头支持。

    跟着父亲一前一后走进电梯，周宁一扫方才蔫巴的样子，职业女强人的气场又回来了。

    何有成要说的和何皎皎预测的一样，他安排何皎皎今天和家化那边的人一起到明城去擦屁股。

    “舆论现在都是一边倒的情况，市场部介入太多只会适得其反，家化这边尽快做好内部调查，把调查报告做出来才能根本性的扭转局面。”

    “家化内部能有什么问题？有什么好查的？你也不看看这些出事的沐浴露家化都卖了多少年了？要出事早就出事了！”何有成言辞之间很不赞同何皎皎内部调查的提议，他似乎和周宁秉持了一样的观点，是友商恶意竞争。

    怎么就这么异口同声呢？何皎皎心中冷笑，还真是她的好父亲。

    一旦市场部接手，舆情处理不好就都是她能力不足的问题，周宁反倒只用负个连带责任，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

    “太忙了，去不了。”何皎皎也不客气，和蹬鼻子上脸的人打太极纯属自己给自己找事。

    “你是市场部总监，你不干谁干？”何有成猛一拍桌子，这人私下里玩来玩去就是这套。

    “首先从内部来说这个项目我完全没参与过，项目成型在我出国的那一年，市场部参与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也不是我，从外部来说这次公关少不了接触明城那边里里外外不少人，谈项目的人是周总，谈公关的时候换了个人，那些大人物没一个吃这套，加上我对那些人又完全不了解，万一我一个没注意说错话了，连明城那边现在的分公司都保不住。”

    何皎皎摊手表示爱莫能助，还朝周宁耸了耸肩膀，显得整个人特别无辜无奈。

    知道何皎皎这番话是想把退路都堵死，何有成背对着两人又不开口，只能由她来说：“皎皎总，是这样的，我和有成总知道您和谢方霁、梁远道是高中到大学的同学，在国外一起留学的朋友关系肯定不差，明城那边能通气的都通过了，还是不行，您看这事儿……”

    “谢家和梁家在明城是什么档次，少说也是我们何家在中城的级别，我这么些年拢共请他们帮忙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而且这事已经闹到大众面前了，搞不好他们也得沾一身腥，人情可不是拿来这么挥霍的。”

    “有成总，您看。”见何皎皎不松口，周宁也不恋战，直接转头找何有成。

    何皎皎嗤笑出声，一点避讳都没有，周宁是还把自己当被爸爸抱着去游乐园玩的小女孩了不成，觉得上头有个父亲弹压自己就会认怂？

    人脉这东西可不是全靠遗传。

    何皎皎不说话，何有成也不说话，周宁的话最多，但谁都知道她说的话什么也不是。

    “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爸爸不知道？”

    “除此之外。”

    “我要回中天电子，独立人事权，欧洲展业项目最好这个礼拜就能签字通过，在我回中城后正好开立项会。”

    周宁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她不敢想象何皎皎怎么能狮子大开口到这个地步，不是都说破窗效应么，不让砸窗就会同意开门，可何皎皎的前后两个要求，一个是砸窗，一个是砸门，周宁一时都分不清哪边更严重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