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何中麟缩在副驾地位置，时不时瞟一眼姐姐。

    何皎皎像是在认真开车，目视前方，一言不发。

    就这样一直开到何中麟住着的洋房附近，路过Cynthia工作室时，何中麟突然开口：“姐，我有样稿落在工作室了，停车让我去拿一下呗。”

    何皎皎将车拐进工作室后面的车库，还是一言不发地跟着何中麟下车进屋。

    何中麟进了自己的创作空间倒腾，周末的工作室向来无人，她走过设计师们的工作间，走过中庭的阳光房，试衣间的大门敞开着，那件无比贵重的高定礼服就挂在房间的正中央。

    何皎皎缓缓走进试衣间，走到那件高定边站定，她从来不关心明星红毯这种杂事，这一次是例外，她通知朱慈加了条行程，收看宁筝的这一次红毯直播。

    倾倒众生的设计，何皎皎没注意宁筝的脸，她全神贯注地看着这件高定，是不是她太忙了，错过了太多麟麟的高光时刻？

    何中麟一路寻到试衣间，看到姐姐静静站在那套惹祸的高定面前，他悄悄站到姐姐身后，像是认错的小孩自觉罚站。

    “喜欢做设计吗？”何皎皎没有回头，声音沉甸甸地压在何中麟身上。

    “……喜欢。”何中麟嗫嚅。

    “你妈妈说给你物色了好去处，你不想知道怎么个好法？”

    何中麟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摆出指天誓日的姿势：“不不不！我发誓，我只要这间工作室就好了！”

    这是何皎皎与何中麟之间无法跨越的隔膜，何皎皎想知道她的弟弟喜不喜欢这份事业，但何中麟在害怕，他觉得这是真正的何家人对他的试探。

    甚至就连何皎皎自己都不能十分肯定，自己的提问到底是何发心，是不是自己的潜意识里在享受何中麟对自己的恐惧与驯服。

    越反思越像反派了，何皎皎放松下来，气氛也随之放松：“看你怂的，我又不会把你吃了。”

    何皎皎伸手撸了撸何中麟的头发，很好，没抹致死量的发蜡：“麟麟，是姐姐对不起你。”

    “不是的，姐，不是的！”何中麟急得摇头摆尾，连连否认。

    何皎皎看着何中麟难得贴心乖巧的模样，心道，姐姐对不起你的事，你马上就能知道了。

    *

    比周一更难受的是和父亲哥哥坐一张餐桌上吃早饭的周一，何皎皎真不乐意起床气都没消就得扯着笑脸演戏。

    何皎皎还是回家和父亲哥哥住回一个屋檐下，吃着食不知味的早餐，忍着起床气演好父慈女孝的戏码。

    何有成的手机铃响了。

    何皎皎端起牛奶缓缓啜饮。

    何有成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消息猛一拍餐桌。

    何皓升的金属餐叉在骨瓷餐盘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噪音。

    何有成扯了餐巾往桌上狠狠一摔，站起身背对着兄妹走开到客厅。

    何皎皎吃饱喝足，用餐巾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嘴角，又向着哥哥点头致意。

    何有成在客厅扬声怒骂的动静依旧能清晰听到。

    何皓升最后一个离席，王妈站在桌边，她不知道该不该把餐桌收拾掉，毕竟谁也不知道董事长会不会回头接着吃，何皓升摆摆手，让她放心收餐。

    何皎皎上楼回屋，关上门就听不到父亲的怒吼了，她坐在梳妆镜前，电视机里放着中城电视台的早间新闻，主持人用最专业的播音腔报导着最震惊的新闻——

    “各位观众早上好，下面关注一则市场消费相关消息。近日，中天家化正式宣布入驻明城多家线下门店。有消费者反映，在购买并使用该品牌的日用品后，出现了过敏现象。目前已有不少消费者就此事向相关部门进行了投诉，该事件在网络上也已引发小范围讨论。针对这一情况，明城市场质量监督管理局已正式介入调查，具体调查进展我们将持续关注……”

    何皎皎挑了支自己平时很少用的口红色号，偶尔也要换一换心情。

    手机从刚才起屏幕就闪个不停，出于先见之明，何皎皎早早把来电提示调成了静音，翻了通话界面的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很长一段时间没联系的老总老股东，这反应速度真是不一般，这么快就想起自己了。

    换好衣服拎着包出门，走下一楼，一楼的空气已经结冰了，何皎皎摆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开口：“时候不早了，还不走吗？”

    “走个屁！”客厅又是一声狮吼，何皎皎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不住打了个颤。

    走到客厅，何有成的手机摆在茶几上，屏幕已经摔出了裂纹，何皓升老老实实坐在L型沙发的短边角落，大概手机就是他帮忙拾起来的。

    走到何皓升身边坐下，何皎皎看何有成在落地窗边烦躁地踱步，她转头向何皓升问道：“爸爸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发这么大的火气？”

    “你没看新闻？中天家化出事了，刚才有几个股东打电话给我，问我具体情况。”何皓升有些诧异，何皎皎怎么会不知道？

    “什么？”何皎皎佯作诧异，赶紧从包里翻出手机，“开会时候调静音忘记切回来了。”

    手机短视频能精准定位用户的地理位置，何皎皎划了几下屏幕，死板的ai合成音就用耸动的措辞将中天沐浴露过敏事件简述了一遍。

    “……这样的黑心企业真该受到法律制裁，各位朋友，你们说我说的对吗？欢迎在评论区留下您的看法。”

    偌大的客厅被短视频的ai语音填满，何皎皎捂着嘴完全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天哪，这是怎么回事？”

    短视频新闻又在重播，何有成听着就头疼：“赶紧把这声音关了，烦不烦！”

    何皎皎赶紧将短视频APP清后台退出，客厅又一次只剩下何有成来回踱步的声音。

    “明城项目我记得好像是……是周总负责的吧，我记得在哪一次公司例会上听过汇报。”何皎皎露出正在思考的表情，她看着上班的时间越来越近，好舍不得离开啊。

    何有成的手机又响了。

    “是周总的电话。”何皎皎探头张望了一眼，说曹操曹操到，周宁两个字被屏幕上碎裂的网纹肢解，她拿起手机，似乎不打算给何有成拒接的机会。

    何有成的脚步声又重了几分，不耐烦地一把抢过：“你怎么回事？不想干就别干了！”

    何皎皎走远了些，但又没走太远，她能隐约听到电话那头啜泣的声音，断断续续在哽咽中辩解着什么。

    演技真好，哪怕只是演出来的眼泪，何皎皎也觉得很有乐子。

    希望今天早会的时候能看到周宁哭红的眼睛，真是期待啊。

    朱慈的电话此时也打过来了，何皎皎走到客厅另一头接起：“朱慈，怎么了？”

    何皓升坐在沙发角落，何皎皎脱口而出的朱慈这两个字似乎比中天集团正在发生的舆情事故更让他紧张。

    看哥哥整个身体都绷紧了，何皎皎心中更是高兴。

    朱慈果然也在手机里看到了中天家化出事的报道，赶紧发了个链接在聊天框里，看何皎皎没动静，又赶紧打了个电话过来。

    “具体情况之后再说，你到办公室之后先去收集一下明城项目的资料，让市场部的同事和家化那边沟通一下，先出一份致歉声明初稿，要快。”

    看何有成还在和电话那头的周宁掰扯个没完，看上去火药桶都要压不住了，何皎皎看了下时间，该上班了。

    拍了拍何皓升的沙发背：“走吧，在家呆着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

    何皓升大约也没想到何皎皎居然有闲心提醒自己，没有拂了何皎皎难得的好意，他从善如流起身跟着妹妹一起离开。

    两人的车一前一后开进地下车库，今天的车库比往日要热闹不少，看来不少平时不出现的大人物们今天都坐不住了。

    何皎皎从踏出电梯的那一刻起就感受到了市场部的混乱，忙着八卦的，忙着吃瓜的，忙着看手机的，忙着看电脑的，往常整个部门进入工作状态少说要十点以后，今天一大早就开始做事的一眼扫过去还不少。

    朱慈的电脑已经打开了，但她人不在工位，市场部区域经理看到何皎皎出现立刻迎了上来：“皎皎总，副总监和朱朱已经去家化那边了解情况了，让我和您说一声。”

    何皎皎点头表示了解，关上办公室的门，她深吸一口气，中天总部今天弥漫的氛围绝不是紧张肃杀，而是由衷的神清气爽。

    坐在老板椅里转圈，何皎皎挑了几个地位高的股东回拨电话，假装热络地寒暄几句，几个股东都不约而同提起何皎皎前段时间去见何仲天的事，看来老爷子的威望仍不减当年啊。

    直到早会前，朱慈才匆匆回到市场部，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推开门的刹那，何皎皎看得出，朱慈脸上严肃焦虑的表情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窃喜与暗爽，等她走到何皎皎办公桌前是，遮在文件夹后面的脸已经完全掩藏不住笑意了。

    “小老板，周总已经到了，早会估计也得出席，去看看热闹吧。”

    何皎皎也被朱慈的笑容感染，露出像极了恶毒反派的邪笑：“也不知道今天的大会议室能不能坐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