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皎皎终于结束了关注度过载，把这波舆论周期撑过去了，网友痛快地忘记了自己这个“女性先锋”、“豪门长公主”，积极投身到下一个吃瓜项目中去。
这段时间的神经就和游乐园的过山车似的，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一会儿还360度转个大圈，过山车还没靠站，何皎皎的魂儿已经快飞走了。
她刚坐下，内线电话就响了，是董事长办公室的秘书，声音恭敬却不容拒绝：“皎皎总，董事长请您现在过去一趟。”
红粉传奇宴会上折腾出那么大的新闻后，何皎皎当天就不再回家住了，提亲和驱逐有什么区别，自己还不至于这么厚脸皮。
何皎皎眉梢微挑，一大早的不消停，又想出什么小花招了？
她应了一声，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神色维持着一贯的沉静淡漠。
董事长办公室毫无疑问是中天集团最气派的所在，何有成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正在俯瞰他脚下的商业帝国。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脸上竟带着一种罕见的灿烂笑容。
“皎皎来了，坐。”何有成难得迎上来，亲自引着何皎皎坐到会客区的沙发，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和煦，“这两天消息很多吧，我的手机也是天天响个不停，几个叔叔伯伯都很关心你订婚的事儿。”
“谢谢他们的关心。”
“欧洲项目的报告我详细看过了，做得非常漂亮，远超预期，尤其是拿下那几家老牌分销商的独家代理权，这一步棋走通了，后面的活儿就一通百通了。”
何皎皎心中微微一动，突然提到欧洲项目是什么意思，她面上不露声色：“爸爸过奖了，是团队共同努力的结果。”
“唉，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出国那一年你身边人手不够，这事儿我还能不清楚嘛，不必谦虚。”何有成大手一挥，显得极为畅快，“这个项目的前景，比集团预估的还要光明，一旦上下游链路打通，将成为中天未来五年发展最重要的增长引擎。皎皎，你真是给了爸爸一个巨大的惊喜！”
他言语间的赞赏几乎要满溢出来，眼神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满意。
前景确实乐观，毕竟是自己在国外死磕了一年才啃下来的项目。
或许，父亲看到了她的价值？
或许，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他会暂时搁置联姻带来的死板规则？
毕竟，如此关键的项目中途换将，乃是商业大忌。
她斟酌着开口，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没那么迫切：“爸爸放心，我会继续跟进，确保项目万无一失，尽快实现全面盈利。”
然而何有成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熄灭了何皎皎心中那丝微弱的火苗，只剩下刺骨的寒冷。
“嗯，你的能力和责任心，爸爸一直是放心的。”何有成笑容不变，哪怕话锋却陡然一转，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任何变化，“不过，正因为这个项目太过重要，关系到集团未来的战略布局，我思考再三，决定还是由我亲自来接手后续的工作。”
死刑判决。
何有成仿佛没关注到何皎皎瞬间僵硬的脸色，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你最近呢，就专心准备和远道的订婚事宜，还有后续的婚礼，事情多着呢，女孩子家家，婚姻才是头等大事。欧洲项目这边，你尽快把手头所有的资料、合约、经销商的资料，都整理出来移交给我，我会成立更专业的团队直接介入。”
何有成夸她，不是为了肯定她，而是单纯为了抒发自己即将掌舵中天未来发展的亢奋。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只有中央空调发出细微的运行声响。
何皎皎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凝固了，她动弹不得。
看着何有成那张带笑的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笑容背后的冷酷与虚伪。
爸爸，我是你的女儿啊！
何皎皎心中掠过了很多回复的措辞，每一条都是如此软弱。
她居然想流泪，想靠着示弱唤醒何有成的亲情。
比这点更绝望的是，她意识到自己除了注定徒劳的示弱，好像没有其他可说的了。
“父亲，项目谈判正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临阵换帅，恐怕会引起合作方的不安，也可能影响进度……”
“这个你不用担心。”何有成打断她，“我是中天的董事长，由我亲自出面，除了我还有谁能让合作方更安心的呢？至于谈判，我带的团队经验更丰富，接手后会很快跟上。你呢，就安安心心做你的新娘子，梁家的规矩不少，你早点退出管理层，早点学习适应那边的生活，免得将来手忙脚乱，让梁家人看了笑话。”
他说得冠冕堂皇，每一个字都像是在为何皎皎考虑，实则每一个字都在将她推离权力核心，剥夺她安身立命的根本。
何皎皎还维持着笑脸，后槽牙都咬得发酸了才勉强维持住脸上的表情没有碎裂。
那枚价值4.3亿的红粉传奇不是补偿，而是买断她的职业生涯。
“好了，没事的话你就先去忙吧，尽快把交接清单列出来给我。”何有成挥挥手，重新走回他的办公桌后，他宣布谈话结束了。
何皎皎缓缓站起身，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董事长办公室，高跟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却空洞的回响。
接下来的几天，何皎皎假装无事发生，延宕交接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拖字诀永远好用，她不能接受自己一手推动的项目逐渐脱离掌控却无能为力。
就在她几乎快要麻木的时候，一封来自家族委员会的邮件如同一声丧钟，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刻，重重敲响。
「关于何皎皎女士婚前准备及职务交接事宜的预备通知」
正文措辞严谨、公事公办，不带丝毫人情味：
“何皎皎女士：
根据《何氏家族章程》规定，家族女性成员与外姓家族联姻后，原则上应退出家族核心产业管理层，以恪守妇道，辅佐夫家，维系家族声誉。
鉴于您与明城梁氏梁远道先生即将订立婚约，家族委员会经审议，预备通知如下：
一、请您于即日起，开始系统学习为期三个月的新娘课程（课程大纲及安排详见附件一）。课程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家族礼仪、宴宾筹划、资产管理与信托、慈善事业参与、以及梁氏家族谱系及规矩熟谙等。课程旨在帮助您顺利完成角色转换，尽快适应并融入梁家生活，为何梁两姓之友好合作奠定坚实基础；
二、请您在订婚仪式开始前，有序完成在中天集团及其下属所有子公司、关联企业中所担任的全部管理职务的工作交接。具体交接流程需符合集团《高管离职审计条例》，交接清单及最终审计报告需提交家族委员会备案（交接指引详见附件二）。
此事关乎何氏门风与两家联姻之大局，望您谨遵家规，妥善安排，积极配合，勿负家族厚望。
何氏家族委员会秘书处谨上”
邮件的落款处是家委会主任的签名——何有为。
何皎皎盯着那个名字，大脑“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断裂了。
家委会当初如何给周宁下马威的，现在就如何给自己下马威。
心中窜烧起一股被背叛的怒火，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何皎皎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抓起手机，拨通了小叔叔的号码，她气得手都在发抖。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传来的却是一个陌生而恭敬的年轻女声：“您好，皎皎总，我是何主任的秘书，主任目前正在国外休假散心，暂时不便处理事务。家委会相关事宜，目前暂由副主任代理负责。您有什么需要，我可以代为转达。”
还有什么可转达的？
何皎皎干脆挂断了电话，手机猛地被甩到一边。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上次何有为难得出现在中天总部，不仅仅是为了处理周宁的事情，他同时接受的，还有何有成的这项命令——提前为她准备好这份“新娘课程”的下马威。
论心机，她何德何能比得过自己的“绝世好爹”。
每当何皎皎自信自己老于世故，不会看走眼的时候，老天就会狠狠给她一记耳光让她清醒清醒。
何有为约自己吃饭的时候，言笑晏晏，对她这个晚辈是十足十的关心与爱护，她连一点点破绽都没有看出来。
她当时是怎么想的？
哦，对，她想当然地以为是家委会难得阵仗大了一次，父亲把家委会主任叫去述个职。
何有为，这位一直表现得温和可亲的长辈，这位在她与父亲之间保持平衡的小叔叔，最终还是毫不犹豫地倒向了何有成，或者说，倒向了何氏家族冰冷僵化的规矩。
可笑她竟然曾对小叔叔抱有一丝幻想，觉得他对帮助自己而不是帮助董事长，真是天大的笑话！
无端交付信任的自己，才是真正的愚蠢透顶！
巨大的失望和背叛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靠在椅背上仰起头，望着天花板上刺目的灯光，眼前却一阵阵发黑。
何皎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室的，朱慈察觉出她的失常想要跟上来，被何皎皎摆手拒绝。
浑浑噩噩来到中天电子的休息区，上班时间这里空空荡荡。
她需要一点空气，需要一点空间，否则自己要窒息了。
坐在靠窗的沙发上，何皎皎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繁华的城市景象，却什么也看不进去。
世界被隔上了一层毛玻璃，所有的声音和色彩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真要说这份“新娘课程”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实质性伤害？
也不尽然，但何皎皎无法忽视内心巨大的情绪波动，她对自己太失望了！
就在这时，熟悉的身影从休息区外的走廊行色匆匆经过，是何皓升。
真羡慕哥哥啊，稳坐钓鱼台的永远是哥哥。如果哥哥从未走失，那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必争了，只要顺从就好，这样的话，就不会对自己感到失望了。
可哥哥到底走失了二十多年，世上没有如果……
想到绑架案，何皎皎空洞的目光再度聚焦，一个决绝的念头骤然划过脑海。
她拿起手机，找到何皓升的名字，简短编辑了信息发送过去。
「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聊聊当年绑架案的事。」
「我请客。」
何皓升对当年的绑架案似乎有不太一样的想法，自己当时为了小叔叔没给他好脸色，如今她不介意调转枪头听听何皓升的。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既然所有人都按冷冰冰的规矩来，那她也该收回那点毫无必要的、可笑的脉脉温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