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冰冷的白光映照着光可鉴人的地板。与工地上的惊心动魄相比,这里显得过于平静甚至有些压抑。
林烟烟没有坐在诊疗室外的椅子上,而是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微微侧着头,任由一位护士小心地替她处理颈侧和手臂上的几处擦伤。消毒棉签碰到伤口,带来轻微的刺痛感,让她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林昱在一旁看着,又想开口抱怨池埩,但看到姐姐颈侧那明显的红痕和细微血丝,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剩下满脸的心疼和焦躁。
护士一边上药一边轻声说:“还好,都是表皮擦伤,这几天别沾水,很快就好了。”她注意到林烟烟身上混合着泥污和点点暗色痕迹,犹豫了一下问,“您要不要换身衣服?或者检查一下其他地方有没有不适?”
“不用。”林烟烟干脆地拒绝,她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身上。药一上好,她便直起身,“谢谢。”目光随即投向不远处那扇紧闭的诊疗室门。
就在这时,诊疗室的门开了。医生走了出来。
林烟烟立刻上前,步伐比平时稍快:“医生,他怎么样?”
医生看了看她,又瞥了一眼她刚处理好的擦伤,语气轻松:“没事,别担心。左臂桡骨轻微骨裂,关节有点扭伤和软组织挫伤。已经做了固定,打了消炎止痛针。
“骨裂?确定没有更严重的?比如神经……”林烟烟追问,脑海中还是他当时痛苦的神情和无法动弹的样子。
“放心,X光看得很清楚,就是轻微的骨裂。当时疼是肯定的,使不上劲也正常,但确实不严重。神经没事,不影响以后画图打球。问题不大,但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要好好保护,确保不会留后遗症。”医生语气肯定,“病人就是有点脱水和惊吓,休息一下就好了。可以进去了。”
听到“轻微骨裂”和“问题不大”,林烟烟眼底那层冰冷的紧张感才真正缓和下来,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谢谢医生。”她说道。
医生点点头离开了。
林烟烟推开诊疗室的门走了进去。
池埩已经坐了起来,左小臂打上了白色的石膏托,用绷带吊在胸前。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看到林烟烟进来,眼神立刻聚焦在她身上,尤其是她颈侧贴着的纱布和手臂上处理过的擦伤。
他的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之前那点因为伤势不重而产生的轻松感荡然无存。
“你受伤了?”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急切“严重吗?还有没有别的地方?”他下意识就想下床,动作牵扯到伤处,让他吸了口冷气。
“坐着别动。”林烟烟制止他,走到床边“一点擦伤,护士处理过了。”
她的轻描淡写并没有让池埩放心,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颈侧的纱布,眼神里充满了懊恼:“是我不好……当时还是没完全护住你……”他似乎觉得,让她受到任何一点伤害,都是自己的失职。
“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就不只是这点擦伤了。”林烟烟看着他那副自责的样子,心里那种奇怪的、酸涩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她不喜欢看到他这样。
她转移了话题,目光落在他吊着的胳膊上:“医生说了,虽然不严重,但也要小心养护。项目上的事暂时不用操心,我会安排。”
池埩的注意力却似乎还在她的伤上,他抬起头,看着她,非常认真地说:“你的伤……也要记得换药。别沾水。”
这种时候,他还在絮絮叨叨地关心她的那点小擦伤。
林烟烟忽然觉得有些无力,又有些莫名的情绪在胸腔里涌动。她沉默了一下,才低声道:“……我知道。”
病房里安静下来。点滴瓶里的液体滴答作响。
池埩靠在床头,看着她站在逆光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微微抿着的唇线和垂下的眼睫,似乎藏着一丝不同于往常的情绪。他忽然觉得,这点伤挨得……似乎值了。
至少,她此刻的目光,是真真切切地、只落在他一个人身上。带着担忧,带着愧疚,或许还有一点……他不敢深想的东西。
“其实……”池埩开口,声音放缓了些,“真的不疼了。就是有点……不方便。”他试着动了动打着石膏的手指,语气里带上了点无奈的调侃,“看来这几天要习惯当独臂侠了。”
他试图让气氛轻松一点,不想让她继续沉浸在自责的情绪里。
林烟烟抬眸看了他一眼,看懂了他的用意。心底某个角落微微松动。她没接他的话,而是走到床头柜边,拿起水瓶,倒了杯温水,递到他没受伤的右手边。
“喝水。”她的动作有些生硬,但意图明显。
池埩愣了一下,随即眼底漾开一丝真实的笑意,接过水杯:“谢谢。”
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让病房里那种压抑和愧疚的氛围冲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相互关怀的暖意。
林烟烟看着他喝水:“你这几天不方便,我会照顾你”
池埩一顿,放下水杯,看向她眼底那丝笑意还未散去,却染上了几分惊讶和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他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地说出这句话。
“林小姐亲自照顾?”他微微挑眉,语气里带着点受宠若惊,又有一丝试探性的调侃,试图冲淡这突然变得过于郑重的气氛,“这……是不是有点太隆重了?我怕我受不起。”
他晃了晃自己吊着的胳膊,故作轻松:“其实没那么严重,生活基本能自理,就是慢点。请个护工就好,不敢麻烦你。”
“而且我不想因为愧疚而勉强自己,更不想让你有负担”
“不是勉强,不是负担。”林烟烟打断他,声音清晰,不容置疑,“你是因为我受的伤,这是应该的。而且……”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打着石膏的手臂,语气稍微放缓:“护工不了解你的工作习惯和项目细节。有些需要你过目的文件,或者突发的情况,我在旁边处理起来更有效率。”
她巧妙地将“照顾”和“工作”捆绑在一起,给了彼此一个更合理、更不易被拒绝的理由,既表达了她坚持负责的态度。
林烟烟迫切的需要填平内心的愧疚。
池埩看着她,他明白,这已经是她目前能做到的、最直接的表达关心和负责的方式了。再拒绝,就显得不知好歹了。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缓缓点了点头,唇角重新漾开一抹笑意,这次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无奈,更多的是真实的温暖和接受。
“好。”他轻声应道,目光柔和地看着她,“那就……辛苦林小姐了。”
林烟烟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仿佛完成了一项重要的谈判。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气氛再次变得有些微妙,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流转。转身看似自然地整理了一下床头柜上并不凌乱的东西,用行动掩饰着内心那一点点的不自在。
而池埩,则靠回床头,看着她的背影,感受着左臂传来的隐隐钝痛,心里却奇异地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稳而踏实的暖意填满。
“你休息吧,晚点我再过来。以后叫我名字吧。”她说完,转身走向门口。
手握住门把时,她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来:
“池埩,谢谢。”
说完,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池埩独自坐在病床上,看着重新关上的房门,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嘴角缓缓扬起极其满足的弧度,眼睛里透着一丝狡黠。
这点伤,换她的“谢谢”和“担忧”“愧疚”。
太值了。
医院走廊里,林昱看着姐姐颈侧贴着的纱布和略显疲惫却强自镇定的背影消失在病房门后,他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一下子泄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又带着点别扭的情绪。
他在走廊里来回踱了几圈,抓了抓头发,最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推开了池埩病房的门。
池埩正靠在床头,看着窗外发呆,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看到是林昱,他脸上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点惯有的、让林昱不太爽的淡然。
林昱大步走到病床前,站定,双手插在裤兜里,下巴微扬,试图维持一点气势,但眼神却有些飘忽,不太敢直视池埩打着石膏的手臂。
两人都没立刻说话,气氛有点僵持的尴尬。
最后还是林昱先憋不住了,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有点硬邦邦的,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咳……那个……手,没事吧?”
这话问得干巴巴的,甚至有点像挑衅,但池埩能听出那层笨拙掩盖下的试探。他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没事。谢谢关心。”
又是一阵沉默。
林昱像是完成了任务,转身就想走,但脚像钉在了地上。他背对着池埩,肩膀绷得有点紧,突然语速极快、声音压低地说道:
“喂……谢了。”
池埩愣了一下,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林昱猛地转过身,脸上有点恼羞成怒的红,但眼神却认真了许多,声音也提高了些,虽然还是别别扭扭的:“我说!谢谢你!谢谢你护着我姐!听清楚没!”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像是在掩饰内心的不自在,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吼完,他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更尴尬了,眼神飞快地瞟了一眼池埩的伤臂,迅速补充道:“不过一码归一码!你救我姐,我谢你。但你要是敢借着这事打什么歪主意,或者让我姐为难,我照样对你不客气!”
他努力做出凶狠的样子,试图找回一点场子。
池埩看着眼前这个像只虚张声势的年轻豹子一样的林昱,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这一笑似乎牵动了伤处,让他微微蹙了下眉,但眼底的笑意却是真实的。
“笑什么笑!”林昱更窘了。
“没什么,”池埩止住笑,目光坦然地看向他,语气诚恳,“你的感谢,我收到了。至于其他的……你放心,我对你姐,对项目,从来都是认真的。”
他的回答不卑不亢,既接受了感谢,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林昱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丝毫虚伪的痕迹,但失败了。他哼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行了,你好好养你的伤吧。”他摆摆手,转身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手握住门把,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低了些,但也清晰了不少,“……需要什么,跟助理说。”
说完,他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他。
病房门轻轻合上。
池埩看着门口的方向,摇了摇头,嘴角却噙着一丝无奈的的微笑。
至少,这算是一个不那么糟糕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