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逝。
上方传来的救援声音似乎被厚重的巨石隔绝,变得遥远而不真切。井底的空间仿佛成了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孤岛,只有彼此粗重的呼吸和心跳声证明着他们还活着。
林烟烟最初的强装镇定,在死寂和黑暗的持续压迫下,开始逐渐瓦解。池埩强忍痛苦的每一次吸气,他左臂那不自然的弯曲身体的僵硬和偶尔无法抑制的轻颤,都像一把锤子,重重敲击着她的神经。最初的几秒是纯粹的震惊和生理性的恐惧。心跳如鼓,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冷却,四肢冰凉。但很快,一种更尖锐、更冰冷的情感刺穿了恐惧——是愧疚
是我的错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猛地窜入脑海,死死缠住了林烟烟的理智。如果不是她要站在那个离边缘更近的位置为了看得更清楚;如果不是她过于专注数据而忽略了对周围环境潜在风险;如果不是她……他就不会为了救她,落得如此境地。
可能就像林昱说的她就不适合在这
听到池埩压抑的痛哼时
愧疚感瞬间有了具体的形状和重量——那就是他那只明显受伤的手臂。那每一声克制的抽气,都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的心上。
他伤得多重?骨折?还是更糟?思绪不受控制地往最坏的方向滑去。“他本该是项目最锋利的那把刀,现在却可能因为我而折断……他可是设计师如果他的手真的……我毁掉的不只是他的健康,更是他的职业生涯,他的未来……”。这个想法让她几乎窒息。她林烟烟从不欠人情,更惧怕这种沉重到足以压垮人的亏欠。
“对不起……”
一声极轻的、带着哽咽的道歉突然打破了沉默,微弱得几乎被呼吸声掩盖。
池埩一愣,立刻反应过来:“……为什么道歉?”他的声音因忍痛而低哑。
“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站在那个位置……你就不会……”林烟烟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自责和后悔,“你不会为了救我掉下来……也不会受伤……”她的语调开始失控,带着明显的哭腔,“你的手……是不是很疼?”
最后那句话,几乎是被泣音裹挟着问出来的。在绝对的黑暗和脆弱下,她平日里所有的冷静和强势都土崩瓦解,露出了内里罕见的柔软和无助。
池埩的心像是被狠狠拧了一下,比手臂的骨折还要疼。他感觉到怀里身体的轻微颤抖,甚至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颈侧的皮肤上。
她哭了。
这个认知让池埩瞬间慌了神,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的剧痛。
“别哭……烟烟,别哭。”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替她擦眼泪,但左臂的剧痛让他瞬间倒吸一口冷气,动作僵在半途,只能用右臂更紧地、却又小心翼翼地将她圈住,笨拙地安抚。
“不是你的错,一点都不是。”他的语气急切而肯定,甚至带上了一丝严厉,想要斩断她的自责,“那是意外,谁也无法预料,就算重来一百次,我还是会那么做!”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变得更柔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听着,我的手没事,真的。比起你安然无恙,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如果你真的出了事……”他顿住了,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后怕的沉重,“那才是我绝对无法承受的。”
他的话像是一道暖流,却又带着沉重的分量,冲击着林烟烟的心理防线。
“可是……可是你现在……”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不再是无声的哭泣,而是变成了低低的、压抑的抽泣。她为自己连累他而哭,为他的伤而哭,也为这可怕的困境和未知而哭。这种情绪失控对她来说极其陌生,却在此刻无法抑制。
听着她压抑的哭声,池埩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浸泡在酸水里,又涩又疼。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林烟烟,脆弱,无助,需要保护。这让他心中的保护欲膨胀到了极点。
“嘘……别怕,烟烟,别怕。”他像哄孩子一样,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低语,尽管他自己的额头因疼痛而布满了冷汗,“我在这里,我陪着你。我们一定会没事的。上面的人很快就能救我们出去。相信我,好吗?”
他重复着“相信我”,试图将自己的信念传递给她。
“我……我相信你。”林烟烟哽咽着,下意识地往他怀里更深处缩了缩,寻求着温暖和安全感。这个细微的依赖动作,让池埩整颗心都软成了一滩水,同时也涌起巨大的酸楚。
“那就别哭了,”他的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再哭下去,井底要被你的眼泪淹了,我们可真成‘苦命鸳鸯’了。”他试图开一个笨拙的玩笑,想缓解她的情绪。
林烟烟果然被这生硬的玩笑噎了一下,抽泣声稍微停顿了片刻。
黑暗中,池埩感觉到她似乎轻轻吸了吸鼻子。
他继续用低沉而稳定的声音说着话,分散她的注意力:“等出去以后,我这只手要是真废了,林总可得负责给我发伤残补助,安排个轻省点的活儿,比如……给你当个专属顾问,只动嘴不动手的那种?”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胡说八道。”林烟烟带着浓重的鼻音,但情绪似乎稍微平复了一些。
“不然怎么办?看着你哭,比手断了还难受。”池埩坦诚地说道,话语直白而真挚。
井底再次陷入沉默,但气氛却不再是绝望和恐惧,而是弥漫着一种交织着痛苦、依赖、愧疚和难以言喻的亲密感的复杂氛围。他们的对话撕开了平日的伪装,让最真实的情感和脆弱暴露在对方面前。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林烟烟的抽泣声渐渐止息,只剩下偶尔的吸气声。她安静地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和因为忍痛而稍显急促的呼吸,一种奇异的安心感竟然慢慢取代了恐慌。
“池埩……”她轻声叫他的名字。
“嗯?”他立刻回应。
“谢谢你。”这一次,她的声音虽然还带着哭过的沙哑,却清晰而郑重。
池埩没有再说“不用谢”或者“这是我该做的”,幽暗环境中,他的眼睛炙热,温柔似水看着她,他只是用右臂,极其轻柔地、充满了珍视意味地,拍了拍林烟烟的后背。
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时,上方传来了清晰而有力的撞击声,伴随着钻机的轰鸣!救援终于取得了实质性的进展!
希望的光芒,伴随着那逐渐扩大的缝隙,终于再次照进了这片黑暗的深渊。而共同经历的情绪崩溃与相互慰藉,让两人之间的纽带,在绝望的土壤里,扎下了更深、更复杂的根。
上面救援的人动作很快,担架和救援设备被迅速取来。
“我下去!”林昱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和紧张。接着,就看到林昱抓着安全绳,敏捷而迅速地降了下来。
他一落地,看到井底紧贴的两人和池埩那明显骨折的手臂,瞳孔一缩,脸色也变了。他立刻蹲下身:“姐!你怎么样?”
“我没事,快看看他!”林烟烟急道。
“先送烟烟上去。”池埩声音虚弱,却异常坚持。
“先送他!”林烟烟几乎同时开口,语气斩钉截铁,“他伤得重,需要立刻处理!”
林昱虽然对池埩有敌意,但此刻也分得清轻重缓急。他小心地和另一个下来的救援人员一起,先检查了池埩的伤势,做了简单的临时固定。
“池设计师,忍一下。”林昱的声音难得的严肃。他和救援人员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将池埩抬上担架,用安全绳固定好。
旁边的救援人员:“池总失血和疼痛情况更紧急,我们先固定好池总,林总,您再稍等片刻,我们很快送您上去。”
林烟烟立刻点头:“快!”
池埩还想说什么,却被救援人员专业的动作打断。他被小心地套上救援带,过程中不可避免地牵扯伤处,他闭上眼,眉头紧锁,承受着一波波袭来的剧痛。
在被缓缓拉升的那一刻,他艰难地睁开眼,他的眼神因为疼痛而有些涣散,但看向她时,依旧带着一种深切的、本能的关切,仿佛在确认她是否真的安然无恙。
光线下的她,脸上泪痕和泥污交错,发丝凌乱,眼眶和鼻尖还红着,是他从未见过的脆弱模样,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正一瞬不瞬地、充满了担忧和某种坚定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池埩只是极轻地、用口型对她无声地说了一句:“别怕。”
然后,他便被拉了上去,离开了她的视线。
林烟烟和林昱留在井底,周围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上方传来的嘈杂声。她看着地上他刚刚躺过留下的痕迹,看着那摊隐约的血迹,听着他远去的声响,心里空了一瞬,随即被更汹涌的担忧和那份沉甸甸的愧疚填满。
林烟烟只是一些轻微的擦伤,在林昱的帮助下也出了探井
重见天日的那一刻,阳光刺得她眼睛发疼。她第一眼就看到不远处,池埩正被医护人员小心翼翼地抬上救护车,他的脸色白得透明,仿佛一碰即碎。
医护人员正在给池埩吸氧,注射镇痛剂。他似乎恢复了一点意识,半睁着眼,目光有些涣散地寻找着。
直到看到林烟烟完好无损地站在车外,他的目光才终于聚焦,极其微弱地、安抚性地对她眨了一下眼。
林烟烟上车,低下头,看着他那双因痛苦而失焦却又努力看向她的眼睛,清晰而郑重地说:
“池埩,你听着,你的手绝不会有事。我保证。”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仿佛在立下一个重于生命的誓言。
池埩看着她,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复杂的光亮,然后终于支撑不住,缓缓闭上了眼睛,陷入了药物带来的昏睡中。
救护车门关上,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