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余时

    絮柔正与宛娘在软榻上并排坐着,拿针线往那团扇上刺绣。

    宛娘今日将发髻高高挽起,以金钗共牡丹为饰,一袭淡紫罗裙配狐裘夹袄,显得人雍容华贵。她极为认真专注,眼睛凝在那团扇上。针头引着细线勾出,再反复勾勒,指尖灵活翻飞,排线细腻。

    “这针脚要落到实处,絮娘!你还是如此不专心。”她有些嗔怒,她将自个的绣品举到絮柔眼前,想悉心教导,不曾想面前的人竟然睡着了。

    室内熏着香,极为安神,现下又是午后,絮柔本就有些困乏,还让她做这精细的针线活,实在撑不住。

    她便由着宛娘绣着,自己悄悄闭眼小憩一下。

    忽然抬高的声音惊醒,絮柔手一歪,差点就要将线扯坏。

    “你这般敷衍,待会我可要跟婶婶说。”

    “别别别!我错了宛娘,我只是有些乏。”絮柔连忙向她求饶。

    她生怕这位堂姐真的告到她亲娘崔夫人那,到时候,等待她的将会是更加枯燥乏味的惩罚。

    宛娘无奈,眉梢微微皱起,叹了口气。本身崔夫人让她来跟絮柔说道,好懂些人情世俗道理,女子为妇之道,出嫁后能过得舒坦。

    可宛娘觉得自己过得并不好,怎么就成了崔夫人口中的典范呢?

    她方才已经发现絮柔睡着了。

    见絮柔微微垂着头,睡眼惺忪,一脸娇憨之态。手虽然还放在那绣品上,将绣未绣的模样,但其实人已经睡着好一会了。

    这般岁月静好的时光,让她想到了过去还未出嫁的时候,跟絮柔她们一家子姐妹,在屋内嬉笑打闹、寻欢作乐,待上一整天也不腻。

    现在她管着一大家子人,虽也是一整日都在深深的宅院里头,但总有一种困于一隅的感觉,抬头只能看见四角方正的天空,简直是度日如年般的煎熬。

    望着絮柔这般纯真无暇的模样,宛娘嘴角荡漾出温柔的笑意。好想时光再过的慢一点,难得她有这样闲暇的时候,为何还要管束她呀?

    她浅然一笑,继续绣着手里的活。

    絮柔观她神色比从前还要温婉,垂着眸静静刺绣时,不动声色,像山林里涓涓细流的溪水,她极其耐心地带线,将团扇上的花样补齐,一举一动,柔情似水,仿佛从那仕女图里走出来一样。

    这样好的宛娘,却在夫家尽受蹉跎。

    絮柔不免心里涌上了阵阵辛酸。

    “娘子,夫人说楚夫人来了,让你们过去呢。”霜儿挽帘进来,在她身边禀报。

    “好,我们就过去。”

    絮柔放下绣得歪七扭八的团扇,见宛娘手中的扇面已经绣得差不多了,便拿起她的仔细端详起来。

    只见平整的扇面上,一只鸿雁栩栩如生,飞掠于水面之上,剩倒影在水中潺潺,超乎天然。她用线的色彩搭配得当,那鸿雁油滑的毛色、缥缈的影子都被勾勒出来,像要挣脱般浮露出扇面。

    “宛娘这做工,精妙绝伦,简直是无人可比。”絮柔语气里是止不住的赞叹,朝她露出羡慕的神色。

    “雕虫小技罢了,不足挂齿,妹妹你若是肯下功夫,也是一样能成的。”宛娘含羞,耳尖微红,柔声对絮柔说。

    二人相携去了崔夫人的揽翠堂,方一进内,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只见主座上坐着两个贵族妇人,皆是雍容华贵,庄容矜持,正在品茶谈笑。

    下首坐着两个梳着总角的小丫头,两人的面容极像,一样的粉雕玉琢,娇小玲珑,规规矩矩地坐在那听着夫人们说话,正是崔夫人从张家接来养的外甥女。

    絮柔携宛娘行过礼之后,崔夫人问了些话,便让她们坐下,让身旁的楚夫人帮她们看看身体。

    这楚夫人眉眼弯弯,嘴角总是噙着笑意,细细地给絮柔把着脉。她长得慈眉善目,身上还时常传来淡淡的药香,很是令人安心。

    这楚夫人的夫君是太医令,也出身医药世家,自小耳濡目染,精通医术,尤擅妇科疑难杂症。这京城里的贵妇人都抢着与她交好,今日来府中做客,崔夫人自然抓住机会,好好与她交谈歧黄养生之道。

    楚夫人把完脉后,略微沉思,便将她二人需要调理注意的地方一一道明,吩咐抓什么药。

    一旁的侍女伏在桌案上,悉心记下了这些方子。

    絮柔倒是老毛病了,她自小就有些畏寒,天一冷就有些气机不畅,楚夫人让她多食些温阳之物,养血活血,还可以加以艾灸驱寒。

    她莞尔一笑,对楚夫人表达谢意,一一记下,表示回去就让厨房改善她的膳食。

    而宛娘却没有那么坦然了,她听完楚夫人的话,有些难堪,不免面红耳赤起来。

    崔夫人见她嫁去一年都不曾有孕,心中担忧,以为她是小儿时伤了根本,便趁着今日让楚夫人给她好好看看,将身子调理回来。

    但楚夫人说她只是有些劳倦,忧思过度导致肝气郁结,再没有旁的什么大碍了。

    楚夫人见宛娘眼帘垂下,脸生怯意,有些不知所措,便温言安抚道:

    “娘子只是有些气血不足,身子并无什么大碍,悉心调理,届时定有喜讯临门。”

    转而又笑对崔夫人道:“你呀,也放宽心,别把孩子们都逼的太紧。”

    “儿女之事,做长辈的怎能不急呢。”崔夫人有些愁容,看着宛娘若有所思。

    堂中静燃着楚夫人带来的香,这香是她精心配制的,加之茯神等药材,能够静心宁神。

    此时空气了像凝住了一般寂静。

    楚夫人见氛围忽陷入落寞之中,便笑着转移话题:“父母自然是要多操心儿女之事的,今日我家官人可忙得焦头烂额了,亏他还嫌平日清闲呢,这活不就来了么。”

    见她语气有些不虞,崔夫人忙问道:“出什么事了,连太医令大人都出动了。”

    “可不是那齐侯府还有崔知府的事,他家那两小郎,忽而被马蜂蛰得面目全非了,平日里知府夫人和侯爵夫人宝贝的跟什么似得,呵护备至,现在俩孩子肿得像猪头般,心都疼死了。”

    楚夫人话里带着些挪揄,有些不客气,她认为这些小事寻个郎中来便好了,不必如此小题大做。

    尤其是那齐侯,还将她郎君请去为那小儿医诊。她郎君可是宫里鼎鼎有名的太医令,今日难得休沐待在家中,还不得清闲,要不是看在老侯爷交情的份上,她家阔达大度,怎么样都不会去的。

    崔夫人似乎没有听出她的轻蔑,神情焦灼,有些担忧:“好端端的,这俩孩子怎会被马蜂蛰了呢,身边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竟没有人看着吗?”

    安静了许久的絮柔突然出声,好奇问道:“莫不是那两小儿贪玩,瞒着下人爬树摘果子,误捅了那马蜂窝吧?”

    “正是呢,絮娘猜得不错。”楚夫人说。

    果真被她说中了。

    絮柔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她想起上次去弘文馆就被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戏弄的事,还有那浆果在她背上爆开的气味和触觉,都至今难忘。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呢?他们能有今日,也是理所应当嘛。

    絮柔一点也没有心疼的感觉,反倒心生了快意,扬眉吐气的。

    她这幅模样被崔夫人尽收眼底,絮柔忽然感到一副打量在身上的视线,她缓缓抬眼,发现自己的娘亲正在主位上瞪着她。

    她被这么一瞪,忙收住了笑容,把那些快意的场景从脑海里赶出去。

    众人说了好一阵子话,见夜色渐沉,便让楚夫人先回府了。

    送走了楚夫人后,絮柔和宛娘便要离开,让崔夫人晚间安寝。

    正要退下时,崔夫人忽然出声。

    “絮娘,你留下。”

    絮柔内心一百个不情愿,她和宛娘相看一眼,宛娘对她留下了一个极为惋惜的眼神,无声的安抚了她一下,便狠心地离开,留她一人对着崔夫人。

    “阿娘,你找我?”

    絮柔对上崔夫人打量的眼神,从容不迫问道。

    “你这几日,可有出府?都遇上什么人?”

    崔夫人正襟危坐,面露严肃地盯着她,似乎要从絮柔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就只一次,四娘来邀,去了明惠郡主府上,坐着闲聊了一会。”她面不改色。

    “当真?”

    “阿娘若不信,大可以问我院中的人,我几日实打实的都待在房中。”

    崔夫人见女儿被逼问得有些恼意,也不疑有它,语气渐渐柔和下来:“絮柔,你别怨阿娘多心,阿娘爱子心切,你们几个除了大郎都让我不省心。”

    又是大哥!阿娘最喜欢大哥那样听话懂事的孩子了。可惜她生性顽劣,倒是怎么装乖都有破绽。

    崔夫人今日听闻宛娘身体之事,心里震惊之余,不免想到自己的亲生女儿絮柔。

    宛娘是如此的温婉贤淑,蕙质兰心,都为夫君所不喜,不与她亲近。絮柔虽看着乖顺,可亲娘怎么不了解自己的女儿?

    絮柔顽劣不堪,性情倔强,偏与她那庶出的二哥亲近,半分高门淑女的模样都无。她本身想着女儿家不必拘着天性,虽对她严苛,但很多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去闹。

    日后择一门品级不高的郎君,家室清白简单,依仗着他们家,安安稳稳地度过便好了。

    偏被皇家赐婚,要嫁于那北地而来的、粗蛮无礼的奸雄家中去,絮柔怎么可能糟的住?

    她日夜长叹,想尽法子力求取消了这门婚事。

    可她的郎君、絮柔的父亲,却突然一改常态地,安慰她让絮柔顺从,多与那晏家大郎相处,这样知根知底,日后也好安稳度日,还和她细细分析了朝堂如今形势优劣,让她放宽心来。

    崔夫人并不是那等思想保守之人,让女儿先与那人相处并无什么,本朝并没有什么男女大防的禁忌。

    可她这女儿,却是怎么也不让自己省心,脾气倔如牛,上次只是提了一嘴,就急得把仪态都忘了。

    她盯着女儿有些茫然的脸,终究是说出了那心底的话:

    “你与晏家大郎,是应该多见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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