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夫人真是哪壶不提提哪壶啊!
霜儿在一旁攥紧了衣袖,担忧地看向絮柔,内心不由得焦灼起来,她私下可是见过三娘子为了这婚事愁眉不展、郁郁寡欢的模样,此番怕是又要戳中了三娘子的伤心事了。
她正思索着对策,忽然听见那柔柔的声音传来:
“是,阿娘,我定会与他好好相处的。”
絮柔颔首低眉,没有像从前那般恼怒发作,而是应了母亲的意。
崔夫人心下有些愕然,不曾想女儿既然变得如此温顺,听起了她的话,有些不知所对。
显然是宛娘与她说了什么体己话,她自个也有了分寸和思量,觉得父母之言总归有道理,便从了下来。
崔夫人见絮柔乖顺,似一夜之间长大了一般,心生惋惜,语气不自觉地轻柔下来:“絮娘,你能懂事,阿娘很宽慰,你经的事儿少,若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定要来找与阿娘说,万万不可憋在心中。”
“阿娘,若是我和未来的郎君,相处不融洽,该如何是好?”絮柔忽然问道。
崔夫人早料到,小女儿家会担忧这些,她也是过来人,不免笑道:“夫妻之间矛盾是常有的,两个人相处如鼓瑟琴,贵在相和,需得好好磨合,这才为夫妻之道。”
絮柔面上懵懂,点头应和,心底却有些不屑。
要她和晏旼好好磨合?简直是痴心妄想!
她似懂非懂:“可若是,郎君行为不检,心里有了别人,那又该怎么办。万一要是他在外面还养了个……”
崔夫人方才有些怀疑,听到絮柔这话,便肯定了下来。定是宛娘与她说了一些自己家中的事,她才会如此怯意。
宛娘的夫君薄情寡义,偏爱妾室,欺压她这个正房,丝毫不给她脸面尊重。
絮柔见状担忧也是正常。
崔夫人想起宛娘,又是心疼了起来,她厉色道:“我郑府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族,但也是清贵人家,绝不允许这等事情发生。”
她顿了顿,语气放缓:“不过絮娘,赐婚当日,阿娘就派人去查了这晏府,这司马大人虽然妻妾众多,儿女成群,可他那大郎却是个洁身自好的,家中通房小妾竟是一个也无。”
原来阿娘私下为她做了这么多,絮柔有些动容。
“至于你说的养外室,阿娘也未曾查到。”崔夫人柔声道,让她放下心来。
那晏旼一肚子坏水,自然很难查到啊。
絮柔心想,连阿娘都抓不到他的把柄,他也太狡诈了吧,为了金屋藏娇,不知放了多少心思在这里头呢。
“不过你放心,日后若是被我查出有什么风吹草动,阿娘绝不会让你嫁到那家去,只是如今,晏家大郎的确没有什么异样。”
絮柔腼腆一笑,悄悄偏过头,脸颊耳尖涌上薄红,她垂下眼帘,神色里写尽柔情,半晌才细细地应了一声。
崔夫人见自己的女儿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与秦妈妈相视一笑。
京都轰轰烈烈地下了几场大雨,白日里都乌云密布,不见天光。天公不作美,街上也鲜少人往,空气里凝固着死一般的沉静,阴寒的天际像是压抑着沉甸甸的惊雷,随时乍破而出。
夜间突然雨势大作,狂风呼啸,屋檐下的红皮灯笼摇摇晃晃的,强撑着那点微弱的烛火,在白墙投下诡谲模糊的光影,窗框吹得簌簌作响。
郑侍郎方从户部值完班,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帷盖被雨打的噼啪作响,随从撑着伞护送他归屋,哪怕是这一小段路,也让自己浑身衣衫湿透。
寒气入体,他打了个寒颤,腿脚传来隐隐痛意,他命下人给他换下衣衫,便听身边人传道:
“大人,三娘子在偏院等候大人,说是熬了姜汤送来。”
郑侍郎一怔,问道:“她来多久了,快快请她来暖阁。”
“三娘子待了许久了,见大人一直未归,便在小厨房一直热着姜汤……”
“怎么不早与我说!”郑侍郎有些恼怒,数落着下人,脚一抬快步向外走去。
鎏金雕花熏炉中,碳火烧的正旺,下人往里加了些沉香,屋内四处都充盈着暖意,炉里带起阵阵暖香,盖住了雨后的土腥气。
郑侍郎将最后一口姜汤喝完,体中寒气似乎被驱赶在外,暖意顿时爬满全身。
絮柔一片丹心,偏要守着他喝下才作肯罢。
“都喝完了,这下好了吧。”郑侍郎放柔了语气,将空碗倾倒给她看。
这段时日朝堂动荡不安,他几乎是日夜都扑在公事上,晚间归来家人也早就歇息了,很久没有好好亲近亲近了,忽然被这小女儿贴心叮嘱,他内心被抚慰了些许。
“你这孩子,大雨天的就别出来了,你身子骨弱,吹不得风,这夜里寒气重,早些回去吧。”
絮柔乖巧地坐在一旁,忧心忡忡:“阿爹最近事务繁忙,总是夜归,这下人定有疏忽的地方,这几日暴雨如注,湿气过盛,女儿想起阿爹每每这般都会骨节疼痛,便熬了这羊肉生姜水。”
郑侍郎眉头舒展,没想到她平日里总爱玩闹,不成样子,竟有如此体贴一面,想起来也确实很久没有好好看看这个孩子了,便招手让她坐近些。
“倒是消瘦了,膳食需得注意些。”
“阿爹也瘦了,定是在官署里没有好好吃饭。”
郑侍郎被她这调皮语调逗笑,“阿爹这么大的人了,怎会如那小儿一般?”
“那是为何?难道阿爹有烦心事,朝堂不能少分点事给阿爹么?”
“为国分忧,乃臣子之本分,又怎会烦心?”郑侍郎道,心里觉得她还依旧懵懂天真。不过见女儿关心自己,也不拂了她心意,语气放轻引她高兴:
“若是得空也不必日日拘束在家中,多往外走走,钟意什么就买,钱不够找阿爹这里要。”
自小他都对这几个孩子都求全责备,俨然一副严父的模样,今日他也做做那善解人意的慈父,疼爱膝下子女。
这般年纪的小儿,话放软些,令其得一些好处,便乖乖听话了,看着女儿欣喜的目光,这种感觉令他很是惬怀。
絮柔见父亲忽然这般温柔慈爱起来,让她有些不习惯。
“我这日都不敢出门了,听他们说,京中出现了刺客,刺伤了很多人呢。”絮柔故意说得夸张,有些害怕的样子。
“危言耸听!是谁散播这些言论,弄得人心惶惶的?”郑侍郎皱眉,不曾想京中居然有了这样的谣言。
那刺客本就奔越王而来,被人买通,自然不会在京中无故伤人,等着露出马脚被捕吗?
见絮柔还是一脸担忧心切,他便有些无奈,“言不可尽信,你如今大了,也应该有自己的决断才对,既如此,你便好好待在家中吧。”
这孩子虽变得乖巧听话了,但仍不知世故,胆小怕事,郑侍郎心里有些失望。
“不了,阿娘她让我出门,与晏家大郎多见见,我想来也应当如此。”
郑侍郎眼窝微深,静静地盯着屋外倾盆的大雨,不动声色时,自带一股令人望而生惧的威严。
他沉吟,表示默认。
忽然眉头紧锁,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良久才平复,“若是与他相处时,遇到有什么事,都要向阿爹阿娘说。”
这话阿娘几日前才跟她说过。絮柔觉得父亲总是关心自己的,跟阿娘一样,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是。”她柔声,“不过那郎君身为京畿重军都督,事务繁忙,最近刺客谣言又四起,怕是分身乏术,见上一面也很难呢。”
“总是得空的。”郑侍郎坦然道。
能有多忙呢?那刺客只一人,他晏旼手下那么多人,况且还有别的官署协助此事,若他因这种借口推脱,简直太不把他们郑家放眼里了。
“那阿爹有和他共事过么,他是个怎样人呢,好让我有个心里准备。”
晏家那等刁钻算计之人,与之为伍,简直是有辱他的身份,郑侍郎虽面上不显,但打心底很是轻蔑,不好在女儿面前多言,只是淡淡道:
“不曾,户部与羽林军毫不相干,无多事由往来。”
絮柔颔首,却觉得这都是官场中明面的说法,私下如何勾结,她未曾可知呢。
“你不必畏首畏尾,届时我让红枫伴随在你身边,若有什么事,他自会护你周全。”郑侍郎不想跟她说太多官场之事,只是派了人在她身边,令她安心。
“那便多谢阿爹了。”絮柔露出惊喜,这红枫是阿爹身边最得力的侍卫,自小养在家中,武功高强,又忠心耿耿。
她倒是不觉得晏旼会伤她,不过既然得了个保镖,不要白不要嘛。
她言尽于此,希望阿爹能被点通。
父女俩又寒暄了一会,见夜深风大,郑侍郎便让她回去歇息了,临走前还给她塞了几个暖炉,叮嘱下人好生照看。
“女儿便告退了,夜露深重,阿爹切记保重身体。”
“去吧。”
郑侍郎含着笑,看着女儿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处,若有所思。
夜凉如水,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四周复于平静,在夜色中更为寂寥,乌云逐渐散开,遮蔽依旧的明月终得浮现。
月光倾泻在窗前的回廊下,郑侍郎凭栏望着遥远的天空,气定神闲。
良久,他忽然开怀一笑,手下摩挲着那白玉石栏,眼神里闪过一丝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