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承焰很快把旅行计划的电子版发了过来,行程共四天,排得很满,除了阮喻,于承焰还叫了四个好友同去,坐家里的私人飞机。
于邵安工作忙碌,回复“好的”,没再继续聊下去。
忙完回到家,准备熄灯就寝时,于承焰又打了个电话过来问:“哥,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出发的吧?”
于承焰查看下周的日程,工作不算多,基本可以移动办公,便答应了。
出发前夕,他怀着不知名的心情在家里收拾行李。Z城是南方著名旅游城市,于承焰说最好带点色彩鲜艳的衣服,海边拍照好看。于邵安衣服不算少,但找不到任何一件符合于承焰的要求,只好带了几套纯黑色的休闲服。
到了出发当日,原定在机场休息室会合。于邵安走进去,没看见于承焰,沙发边倒是坐着四个男生,应该就是于承焰带来的好友。
看见于邵安,男生们也知道分寸,立马站起来问好。
其中一名男生好奇地问:“你是承焰的哥哥吗?”
于邵安说是。
男生了然地笑笑,感叹道:“你们兄弟俩长得真像啊。”
于邵安并不意外,他与于承焰外貌的相似已是公认的事实。曾经和于承焰一起参加合作方的派对,因为室内光线太暗的缘故,竟被合作方错认,闹了很大的笑话。
“承焰还没到?”于邵安问。
“承焰接人去了,”男生暧昧地眨眨眼,“应该很快就到了。”
于邵安点了点头,摁铃叫了杯咖啡,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背对着入口办公。
不多时,于承焰的声音响起来:“人都到啦?”很快又说:“阮喻,快进来吧。”
于邵安抬眼,却并未回头。
数万片用爪型构接件连接而成的长方形面板,组合成一道左右延伸,直入云霄,望不到尽头的机场玻璃幕墙,仿若将整个世界框了起来。
透过玻璃上如镜面般的倒影,于邵安看见了阮喻。
她穿着休闲的牛仔裤和白色短袖,带了一顶显而易见是于承焰买的限量款棒球帽,跟在于承焰身后走了进来。
人齐了,休息室里顿时变得热闹起来。于承焰和那帮男生们说说笑笑,偶尔把话题抛给阮喻,氛围非常融洽。
于邵安年长几岁,发现自己甚至听不懂男孩子们聊的游戏,索性沉下心来,利用琐碎的时间处理工作。
直至登机时间,于邵安才合上电脑,站了起来,加快脚步率先登上飞机。
他一入座之后,便戴上眼罩,将毛毯搭在膝上。本来只想假寐,困意却突如其来,他很快睡了过去,暂时将旁人屏蔽。
三小时后,飞机落地Z城。
于承焰早有规划,让旅行社派车来接。等车一到,于邵安放好自己的行李,坐到了最前排。
没过几分钟,于承焰站在车外敲了敲窗玻璃。
于邵安降下车窗,听见他说:“哥,你没不高兴吧?”
“怎么会?”于邵安温和地笑笑,“出来旅行,别想太多,你们玩得尽兴就好。”
“好,”于承焰顿时变得高兴起来,“我们等会儿放完行李之后先去吃晚饭吧?”
于邵安其实已经有些受不了于承焰那帮好哥们的聒噪了,找借口说:“你们去吃,我还有工作没处理完,在酒店点餐就好。”
于承焰答应了,转而招呼兄弟们上车。
阮喻是最后上来的,于邵安透过后视镜看见,她坐在了于承焰的身边,肩膀抵着车门,神情也是愉悦轻松的。
于邵安收回目光,没再看后视镜。
到了酒店,于邵安先行回房,叫了餐食,工作到近凌晨才睡,第二天清早又被于承焰的电话吵醒。
“我们今天要去海边玩,还要去登山,哥,你去不去?”
于邵安不想看见阮喻和于承焰待在一起的样子,说不去了。
“啊?为什么?好不容易出来玩,”于承焰在电话那头抱怨,“来都来了。”
“你们去就好,”于邵安耐心解释,“部门出了突发事件,需要我时刻在线处理,这几天可能都不能陪你了。”
“哦,这样啊,”于承焰虽然觉得可惜,倒也不勉强,强调说,“但你后天晚上一定要空出时间哦,地方我都订好了,就在度假酒店,我要搞个派对让大家见证我跟阮喻表白。”
于邵安静了静,说:“好。”
挂下电话,他继续不停歇地工作,把手头上的工作全部处理好之后,从行李箱里拿出电子书,开始阅读。
在Z城旅行的前三天,于邵安足不出户,待在酒店看完了三本科研杂志,两本诗集,一本小说,大脑无比充实,腾不出空去想别的。
到了第四天早上,于承焰又打来电话,咋咋呼呼地分享他的旅行见闻:“我们先去了银沙湾,晚上海边特别漂亮,我跟阮喻照了好多照片,还去了守望者灯塔,可惜没什么看点,听解说讲了半小时就下来了。哦对,码头边有家大排档特别赞,阮喻说她本来不喜欢吃海鲜的都觉得好吃。最后还去集市逛了逛,买了一些特产和纪念品,还给你买了呢,哥。”
于邵安听他讲述这几天和阮喻一起做的任何事,心里没有产生任何波动,平静地说:“纪念品可以,特产就算了,带回家给你妈妈吧。”
“好的,”于承焰笑嘻嘻地说,“派对都布置好了,我今天背着阮喻偷溜出来,去首饰店买礼物,打算晚上给她个惊喜。”
于邵安不知道说什么,嗯了一声。
于承焰说了个房号,派对就在那里办,又再三强调说:“哥,你晚上一定要来啊,再忙都要来!”
“好,”于邵安低声说,“我不忙。”答应了于承焰的要求。
他还是没想太多,继续看书,直到傍晚。
于邵安换了身正装,走到派对举办的房间,推开门发现,里面果然布置过,墙上贴着横幅,悬顶挂满气球,灯光刻意调暗了,营造出温馨暧昧的氛围。
于邵安环顾一圈,没见到于承焰,却很快看见了阮喻。
她今天也换了礼服,穿了一身长至脚踝的灰粉色纱裙,绸纱似柔软的云朵,上面镶满了花瓣。
于邵安找侍者拿了杯酒,走到她身边坐下。
阮喻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来,看着手机。
没过多久,派对开始了。因为房间里忽然响起了音乐,于承焰推着一辆小车走进来。
小车上摆着一个二十英寸的白色蛋糕,裱花是粉色的,象征着甜蜜和幸福。于承焰走到房间中间,在阮喻面前停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绒布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条珍贵的蓝宝石项链。
围观的少年们开始起哄,灯光打在于承焰脸上,显得他面庞红润,神采奕奕。阮喻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也有些茫然地抬眼。
“阮喻——”于承焰语气真挚,又因为太过紧张连声线都在颤抖,他深吸了一口气,说,“我喜欢你。”
于邵安忽然没有办法再忍耐下去,他受不了了,想要立马起身走开,逃离这里。
也想冲上去把于承焰狠狠地揍一顿,用胶带缠住他的嘴,不让于承焰再说下去,不准于承焰再喜欢阮喻。
可他毕竟还是一个有理智的人,虽然不够冷静,还是按捺住了自己,强迫自己坐在原位上。
随后他就听见于承焰说:“——跟我在一起吧。”
起哄声越来越大,有人吹起了口哨,有人哼唱起婚礼进行曲的伴奏。在这如此聒噪的,吵闹的,乏味的,低级的群体气氛的环绕下,阮喻的脸肉眼可见地变红了。
她低下头来,眼神飘忽而又躲闪,似乎是在犹豫。可惜她并未犹豫多长时间,大概只有三秒钟,她就轻轻点了点头。
少年们兴奋地欢呼起来,鼓起了掌。于承焰高兴得一把将阮喻抱了起来,吻了吻她的面颊。
于邵安始终坐在那里,冷眼旁观,看那些少年疯狂地玩闹叫喊,看于承焰和阮喻拥抱缠绵。
这辈子头一回他开始反省自己。他想以前是不是对于承焰过于好了,于承焰要求他来见证,他就如此忍着痛苦和艰辛坐在这里看到最后一刻,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够不去忍耐。
就在那一天,阮喻和于承焰在一起了,成为了亲密的男女朋友关系。
于邵安即便亲眼见证过,也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接受事实。
回到S城,于邵安将Z城列为“最不适合旅行的城市之一”,很多年都没再去过。
而二十五岁的那次旅行,是他三十三年来有过的最糟糕体验,没有之一。
此后于邵安刻意忽视,努力忘记,可始终未能将它成功从记忆中清除。他沉沦或清醒,睁眼或闭眼,都能想起阮喻被于承焰抱在怀里时,她红润的脸和羞涩的表情。
久而久之,这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毒药,顽疾,成了他的心魔。
缓解和压制的唯一方法,只能靠提出假设。
于邵安在往后漫长的八年里,不间断地假设如果——
如果在资助阮喻的时期经常回国看看;如果在游乐园和阮喻重逢时能主动要个联系方式;如果在于承焰追求阮喻之前就坦诚表白自己的心意;如果在每次和阮喻分别,阮喻转身离开,看着她不回头的背影时,于邵安能不压制自己的冲动跑过去紧紧地抱住阮喻,说其实我喜欢你,离不开你,能不能别走。
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可惜假设终究只是假设,世间本就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