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承焰和阮喻在一起后,于邵安拒绝再听到阮喻的消息,有意减少了和于承焰的联系。
于承焰有时打来电话,于邵安不接,把手机反扣在桌面,等电话自然地挂断。于承焰大概以为他事情太多太忙,也不怎么打过来了。
Kevin倒是经常提起,说于承焰入职集团之后天天翘班,态度消极懈怠,已有不少老员工向董事会投诉,都被戚新凝压了下来。
近几年于平雄的身体每况愈下,集团事务都由戚新凝代为决策。她心思深沉,警惕心强,喜欢任人唯亲,设法将于邵安和团队调至欧洲分部,又借机给于承焰提了两个职级。
二十五岁至二十七岁,于邵安留在欧洲分部工作,没有回国过。
二十七岁生日过后不到两个月,于邵安收到调任通知,将他调回国内总部,是于平雄的意思。
之后短短不到三天,又传来消息,于平雄忽然在开会中途咯血倒地,紧急送医之后检查出了肺癌中晚期,医生也说不好寿命时限,多则五年,少则活不过这个冬天。
恰好是冬至日,于邵安回国。
这两年因为戚新凝从中作祟,于邵安在总部颇不受待见,以为不会有人敢来接他的机。结果一进到达大厅,就看见于承焰举着个大大的写字牌,上面写着“欢迎回家”。
于承焰也变了,外表变得成熟,头发打理过,穿着皮衣,扯起唇角,露出酷酷的笑容,却像小时候那样拖长了声音叫他:“哥!”
于邵安朝他走过去,于承焰才把那个丢人的牌子扔了。他摸了摸鼻子,小声抱怨:“你可算来了,这牌子我举了一路,好多人都在关注我。”
“那你还举?”于邵安看他一眼。
于承焰嘿嘿地笑了,说:“欢迎仪式嘛,还是需要的。”
于邵安没说什么,抬手搭了下于承焰的肩膀。
大概是于邵安已经很久没和他这么亲近过,于承焰惊讶地瞪大眼睛:“哥,你……”
“车停哪了?”于邵安推着他的肩膀往前走,语气轻松,“你来开吧。”
于承焰不住地回头看他,表情犹疑,说不定以为于邵安是哪根筋搭错了。
两年不见,他们彻底断联,因为戚新凝隔在中间,似乎连最后一层亲缘关系都消失了。于承焰会惊讶也是自然的。
上了车,于邵安坐在副驾,一路听于承焰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两年的见闻。
“爸生病之后,天天嚷着要见你,我妈不给,还派了人在病房监视,医生都觉得我妈狠,私底下劝我把你找回来,安抚爸的情绪。”
“你又不接我电话,”于承焰顿了顿,继续说,“爸问过我几次,都没消息,后来爸也不找你了,安生接受治疗,现在恢复的情况不错,没当时确诊的时候医生说得那么夸张。”
于邵安没说话,于承焰抬手把车窗降下一点,让风灌进来,接着又说:“我妈现在任副董事长了,权力大得不得了,集团高层全被她换成了心腹,好些个资历深的老前辈都愤而离职了。”
“这样不是对你挺好的吗?”于邵安笑笑。
“好什么呀,”于承焰叹了口气,“我都快烦死了,到处都是我妈的眼线,工作都不能好好工作。”
“我之前还想过去欧洲分部找你,”于承焰打转方向盘,把车开出岔道,偏头看了眼于邵安,“我妈不让,把我护照没收了,现在我只能待在国内,连出国旅游都不能去了,超级无聊。”
于邵安点了点头,评价:“可怜。”
“阮喻也工作了,”于承焰突然又说,“她做策划的,工作很忙,又还没转正,根本没空陪我。”
于邵安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她个性挺倔的,我说要给她生活费吧,她死活不要,还非要自己跑到外面去租房,每天早上六点多就要起了,转两班地铁才能到公司,还经常加班到晚上八九点,”于承焰皱着眉嘟囔,“真是没苦硬吃。”
于邵安不方便评价,又嗯了一声。
“哥你嗯什么嗯啊,”于承焰笑了,“说点什么啊。”
于邵安想了想,应于承焰的要求开口问道:“你们感情还好吗?”
“很好啊,”于承焰笑笑,“我们有共同的兴趣,性格也搭,几乎没吵过架。”
于邵安点了点头,偏头看向窗外。恰好开到主题游乐园附近,交通变得拥堵起来。车子走走停停,一时之间两人都没开口说话。
再听于承焰提起阮喻,于邵安没有太大的感触。这两年待在欧洲,他想明白了,他不该恨于承焰,于承焰其实也没错,有错的是他。是他懦弱、卑微、忍让,不善于表达,一而再再而三.退缩,所以才会自食恶果。
天色渐暗,车灯陆续亮起,好似一条灯带往前延伸。薄雾低低地压在马路上方,仿佛笼住了一切。
“我打算求婚了。”于承焰忽然说。
于邵安看了他一眼。
于承焰扯唇笑笑:“你也知道我妈那德行,阮喻出身不好,本来我妈打死也不同意我俩在一块儿的。后来我死活不愿意继承集团,我妈才妥协了,说只要我听她的话,就同意我跟阮喻结婚。”
于邵安神色僵着,还没想到要说什么,于承焰又侧头看着他,叫他“哥”。
于邵安回看他,于承焰又不说话了。
“怎么了?”于邵安问。
“我知道……集团早晚有一天是你的。”于承焰吞吐地说,“我先这样哄着我妈,等和阮喻结了婚,再把股份转让给你,行吗,哥?”
可能是于邵安太敏感,才会把于承焰的话听成是在可怜他。
他不需要这些,怜悯、同情、心软,这些都不需要。这几年他已经很少想过阮喻的样子了,他不觉得自己很可怜。
所以于邵安只是笑笑说:“股份就算了,你们过得开心就好。”
“谢谢哥!”于承焰高兴地笑了。
于邵安没有笑,僵坐在车子里,任由空调口吹出来的冷风将全身冰冻。
但当着于承焰的面,他也没有冷着脸。他早已不是任由情感和冲动驱使的少年心性,难过是难过,但并不感到遗憾。因为遗憾也无用。
……
这次回国,于邵安发现国内变化很大。在戚新凝的掌控下,集团的格局已经悄无声息地发生了改变。于邵安回总部述职,发现除了自己带回来的团队之外,几乎都是些新面孔,很少有人认识他。
不过他和于承焰的关系变好了,于承焰上班的时候无聊,中午经常来办公室找于邵安吃午饭。周末要是有空,也会约着一起去爬山或者打高尔夫。
有一次在高尔夫球场上,于承焰一杆挥出去,打偏了。他骂骂咧咧地扔了球杆,瘫坐在地,抬头看着正准备挥杆的于邵安,突然说:“其实是我妈让我监视你的。”
于邵安手一顿,那一杆终究是没挥出去。他放下球杆,转头对于承焰温和地笑了:“怎么回事?”
“爸不是生病了嘛,在医院,”于承焰双手撑着膝盖,姿势散漫随意,“他一直想见你,估计是预感到时日不多了,想交代后事。”
“在爸的心里,你肯定比我重要得多,”于承焰无所谓地笑笑,“我妈担心爸见到你之后就改主意了,让我天天跟着你,这样你就没空去医院探视了。”
于邵安用毛巾擦了擦汗,坐下来。从桌上拿了两瓶水,递给于承焰一瓶,自己那瓶也拧开来喝了几口。
“哥,你想去看爸吗?”于承焰握着矿泉水瓶,问道。
于邵安偏头看他,动了动嘴唇,没说话。于承焰立马又说:“想看随时可以去看,我不告诉我妈。”
于邵安点了点头,说好。
……
据于承焰所说,在戚新凝的安排下,于平雄住进了特需vip病房,每时每刻都有专人看管。于承焰怕被戚新凝发现,在一个工作日找借口支走了病房前的保镖,开车带于邵安过去。
到了医院,于承焰让于邵安先上楼,他去停车。
于邵安答应了,走进住院楼,坐电梯上顶层。
从电梯口通往特需病房的走廊,昏暗,沉闷,满是类似消毒水和洗洁精混合的气味。于邵安缓缓走到走廊的尽头,推开了门。
门一开,半靠在病床上的人一下子戒备地睁开了眼睛。起初于平雄不相信自己看到的,始终愣愣地望着门口的方向,呆坐了好半晌,颤着声音开口:“邵安……”
“爸。”于邵安抬手掩上门,用不快不慢的步速走到床边,垂下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我来看你了。”
于邵安两年没见过父亲,现在看到的于平雄,完全不是印象中的模样了。
头发花白,苍老,消瘦,虚弱地蜷在床头,病号服松松垮垮地在身上挂着,手臂从宽大的袖管里伸出来,像两截枯树枝。
于邵安在病床边坐下来。于平雄变得愈发激动,左手抓着他的手不放,又将右手叠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着。
“我还以为……我不会肯来看我了。”
“怎么会呢?”于邵安笑了笑,“爸,您想多了。”
于平雄在健康状态下常以精明干练的形象示人,如今病入膏肓,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无助,带着祈求。他生怕于邵安会走似的,抓着于邵安的手不放:“今天多陪爸爸聊聊,好不好?”
“好,”于邵安点头答应了,“想说什么您直说就是了。”
于平雄刚要说话,却像是呛住了,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于邵安给他递水,连忙伸手去摁呼救铃,不到一分钟医生和护士就赶到了,请他暂且先回避,他们要对于平雄进行紧急救治。
于邵安答应了,站起来走出病房。他原地等了一会儿,忽然手机响了。电话接通,于承焰的声音传来:“哥。”
于承焰只是叫了他一声,之后便是漫长的沉默。
于邵安感受到气氛的怪异,开口问:“怎么了?”
“其实上周我已经跟阮喻求婚了,”于承焰说,“阮喻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