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邵安静了片刻,问:“什么时候的事?”
“上周。”于承焰说。
“上周几?”于邵安耐心地重复。
“周三。”于承焰说。
于邵安不说话了。
“我妈还不知道,”于承焰继续说,“不过就算她知道了,也不能阻止什么。我和阮喻都谈了两年了,也差不多该结了,但阮喻心里什么想法,我还摸不准,正好上周她休假,我就带她去Z城玩了两天。”
“那是我们定情的地方,我是在Z城的度假酒店跟阮喻告白的,”于承焰说到这里顿了顿,忽然又笑,“想起来那天你也在,哥,你还记得不?”
于邵安嗯了一声,说:“我记得。”
病房里医护人员进进出出,时不时地有人高声说了句什么。于承焰隔着电话听见了,问他怎么了,于邵安说没什么,单手掩住手机,走得远了些。
于承焰没起疑,又继续分享他和阮喻求婚的历程:“我们到Z城之后,先去登山,正好山顶有个挂爱情锁的项目,我就多给景区塞了点钱,把那天所有的锁都买下来了,满满十箱,让阮喻挑一把最喜欢的锁挂上去。”
“下了山,我又开车带阮喻去兜风,中间经过一个大桥,能够看见好漂亮的海景,阮喻非常喜欢。”
“我是在车里求的婚。”
“戒指早就买好了,本来想等晚上的派对再拿出来,但阮喻看到海非常高兴,我就没忍住跟她求婚了。”
“阮喻答应我了。”
“所以到头来我连求婚派对都没办就讨到了老婆,回酒店之后,我把派对取消了,带阮喻去逛超市,我们买了很多食材,借用酒店的公共厨房自己做来吃。阮喻说比起米其林大餐,她更喜欢吃这样的家常菜。”
“可惜晚上就接到了我妈的电话,催我回家,我都没在Z城好好玩几天就回来了。”
于承焰说完,有些苦恼地叹息一声。
后来回想,于邵安不记得那时自己是怎么搪塞于承焰的,又是怎么挂的电话。他走进病房,医生已经做完检查,说于平雄只是哮喘发作,现在已经平复了,没什么大碍。
“谢谢。”于邵安说。
医生摇了摇头,叫上助手一起出去了。
于邵安重新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于平雄没看他,而是出神地盯着窗外。于邵安便也顺着看过去,透过四四方方的窗户,只能看到住院楼外老樟树的一角树冠,看不见其他。
“你母亲生病的时候,”于平雄忽然开口说,“说她很痛苦,也很孤单。我当时不明白那是什么感觉,以为她只是随便发发牢骚,不许她见你。”
于平雄转过来,对于邵安露出一个脆弱的微笑:“现在我也生病了,终于明白了你妈妈那时的感受。”
“可惜你妈妈已经不在了。”
“我对不起你妈妈。”
碎光映在玻璃窗上,耀眼地闪烁着。病房里没有一点声音,好似一个静寂的小岛。
沉默了很久,于邵安看见曾经那个独断专行,性格阴晴不定的父亲哭了。
“现在我也要对不起你了,邵安。”不断有混浊的泪从于平雄深陷的眼窝中淌出来,他颤抖着伸出双手覆住脸,像个孩童似的呜咽,“戚新凝逼我改了遗嘱。”
这是于邵安早在回国前就预料到的结果,所以他没什么太大的感触,只是安静地坐在病床边,轻声安慰着父亲,给他一张张地递纸巾拭泪。
于邵安难得回忆起自己的孩提时代。幼时他鲜少见到父亲,因此对父亲的印象寥寥无几。最深刻的画面是在家中奢华庄严的饭厅,他躲在角落的墙柱后,看见父亲坐在长餐桌的尽头,有时沉着脸不说一句话,有时喝醉了,摇摇晃晃地来回踱步。
和如今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哭泣,祈求的父亲不同,年轻的父亲神采奕奕,不怒自威,仿佛与生俱来拥有掌控世界的权力。
父亲在年轻时没有向于邵安道过歉,现在父亲说他快死了,说他对不起于邵安,于邵安只能安静听着,却不能接受,无法表示谅解。
因此他什么也没说,待于平雄冷静下来,就起身告辞了。
走出医院,才发现已近黄昏时分。暮色一点一点染深,与远处天边渐浓的夜色交融。
于邵安看见了于承焰,他站在医院门前的台阶下方,身后停着一辆深蓝色的跑车。
“哥,你怎么才出来?跟爸聊了那么久啊?”于承焰歪歪斜斜地站着,后背抵着车门,发现于邵安在看他的车,他得意地笑笑,“新提的车,酷吧?买这辆可是透支了我这个月的工资呢。”
于邵安笑笑,夸赞道:“很酷。”
他走过去,打算上车。于承焰又突然抬手制止了他,说想让他见个人。
“总得先见见长辈,我妈肯定会拉着个脸,太扫兴了,就先带过来见你,”于承焰笑了笑,又问他,“哥,你也算是我的长辈吧?”
于邵安有所预感,看着于承焰不动。
于承焰俯身拉开了车门。
在路旁疾驰而过的车流,随之逼近而又很快远去的红色尾灯的照射下,从跑车里钻出来的,穿着淡粉色长裙的,让于邵安在众多个夜晚无数次肖想的纤细人影,正亲密地挽着于承焰的手臂,露出右手无名指上佩戴的钻戒。
“好久不见,”阮喻看了看他,轻唤,“哥。”
……
饶是于邵安已有心理准备,早就充分地设想过阮喻和于承焰在一起的情形,“哥”这个陌生的称谓还是让他恍惚。
可或许是长久的自我疗愈与自欺欺人起了作用,于邵安不再觉得嫉妒,虽然低落,艰涩,但姑且可以忍受。
“好久不见。”他只是装作一副冷漠的样子,对阮喻点了点头。
阮喻还没说话,于承焰又开口了:“这儿车多,吵得要命,哥,要不一起吃晚饭吧?正好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
于邵安同意了,但跑车没有多余的位子了,他干脆让于承焰把餐馆的地址发过来,他先步行回家换身衣服,顺便自己开车过去。
从医院走回住的地方不算远,于邵安走得快,只花了十几分钟就走到了。
他回家洗了个冷水澡,换上一套新的深灰色西装,准备出门的时候恰好收到于承焰发来的地址。
那是一家S城颇有名气的法餐厅,去吃饭需要提前预约订位。于承焰说订了晚上八点的位子,还买了瓶好酒。于邵安回复“好”,开车出发了。
于邵安时间观念强,以前约好与好友或合作方吃饭,几乎从不迟到。这天不知是怎么了,居然预估错了时间,车开上马路不巧遇上晚高峰,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十分钟。
法餐厅装修复古简约,服务细致,于邵安在侍应生的带领下,走到桌边,坐在了于承焰和阮喻的对面。
于承焰叫了声“哥”,招手示意侍应生上菜。
用餐的时候,几乎没人说话。待吃得差不多了,于承焰多喝了几杯酒,话变得多起来。
“我下午打电话给我妈说我求婚成功了,她居然没骂我,应该也是妥协了。”于承焰抻了抻腰,靠坐在椅背上,“她现在心里只想着我继承集团,我说什么都答应。”
“不过我妈说等我们结婚之后也要住在家里,”于承焰说着忽然偏头看了眼阮喻,“你现在住那房子租约还有多久?找时间我请个搬家公司把你东西搬过来吧。”
阮喻怔了怔,轻声说:“好。”
“领证的日期已经定了,婚礼也要开始筹备起来了,”于邵安忽然又看向于邵安,“哥,你有认识的婚庆公司吗?要最好的。”
“我不认识,”于邵安温和地笑笑,“不过可以问问钱赫。”
“那你帮我问一下。”于承焰理所当然地拜托他。
于邵安答应了,继续低头用餐。他食欲不佳,这顿却吃了很多,从始至终都在专心咀嚼,没抬头看过阮喻。
从餐厅出来,阮喻说明天还要上班,先回家了,于承焰喝得多了,赖着不肯走,于邵安只好带他到江边散步。
散了一会儿步,于承焰忽然捂着嘴说想吐,要休息一会儿。于邵安只得停下来,站在他身边一同吹风。
夜风贴着江面盘旋,掀起一层细碎的波纹。于承焰趴在栏杆上,出神地看了许久,忽然直起身子,望着远处说:“哥,能拜托你个事儿吗?”
于邵安:“你说。”
“婚礼我想好好办,认真办,”于承焰自顾自地说,“之前参加好哥们儿的婚礼,感觉婚庆公司办的缺乏新意,也显得不怎么用心,只是走个过场而已,那就太普通了。我和阮喻的婚礼可不要这样。”
“你想怎么办?”于邵安耐心地问。
“我想拍摄一部短片,记录我和阮喻在筹备婚礼期间发生的事,在仪式的时候放。”于承焰笑嘻嘻地转过头,“哥,你帮我们拍吧。”
“嗯,”于邵安听见自己的声音,“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