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鸡肉面,少女逛到了伞铺,她买了一把蔚蓝色的手绘海浪遮阳伞。
浅水镇临近海岸,海风轻拂,带着一股潮湿的、咸咸的味道。
她缓缓散着步,来到人不算多的海滩。
海风阵阵,少女浅蓝色的裙裾翻飞如海浪。
她看着被风吹坏,只剩外翻伞骨的遮阳伞,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原来人界的伞被风吹坏竟这样好笑?它滑稽地在风中颤动,好似一名少女的长发被倒吹上了天空。
真想将这把好玩的坏伞拿给徒儿看看。
少女指尖轻点,施法将伞复原变小之后收入袖中。
月竹沿着海岸线行走,沙子全进了蓝色绣花鞋里。
她弯身将鞋子脱下,赤足走在岸边,浪潮翻滚,覆上浅滩,一阵一阵漫过她白皙的脚踝。
大海无边无际,海风拂面,月竹的心情舒悦畅怀。
沙滩上,小巧的脚印蜿蜒。
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后,月竹终于找到檀巳说的星星沙滩。
月竹欣喜地捧起来细看,看似平平无奇的沙子果真是星星的形状。
“真美,好似将天空的星星都捧在了手心。”
她想捧给身边人看看,却发现徒儿不在。她轻轻将沙子放回沙滩,朝着大海跑去。
月竹第一次看到大海,一个人在海边玩了许久。
她在沙滩上奔跑,换上鲛人族的衣裳潜入海里畅游。
游过泳后又回到海滩玩起了沙子。
她施法用沙子堆砌了竹园,堆砌了焉国的鲜花河畔,捏了娘亲、干娘,还捏了徒儿。
她觉得自己的手好巧,将他们都捏得很像。
可惜没有人欣赏。
月竹很开心,又不禁有些落寞。
彼时的她才意识到,她早已经习惯徒儿陪在她身旁,就好似习惯了微风和阳光。
虽没有他日子依旧能继续,却感觉有些空荡。
入夜,少女躺在沙滩上看漫天星河,她施法将一颗星星摘下,拿在手里把玩。
她眨着明亮的水眸看着一闪一闪的星星,总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好似她曾在哪处摘下过星星似的。
“是在哪里呢?”
话落,少女身旁缓缓走来一名白袍少年。
少年一头银发迎风飞舞,腰际别着一把精致剔透的白玉笛,一双银瞳孤寂而苍凉。
月竹听到动静侧身一看,朦胧的月色下,她还以为是檀巳回来了。
她眉眼欣喜地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海沙:“徒儿?”
说话时,她摘下的星星已不知不觉消失。
少年衣袂飘飘,走到她眼前淡淡一笑:“姑娘好似认错了人。”
月竹定睛一看。
才发现此人的身形和银发虽和徒儿相似,五官却全然不同。
他的嘴唇不似徒儿这样红,只有一层淡淡的颜色。
他眼长如柳叶,透着淡淡的仙气,不似徒儿这般妖冶。他眼底的银瞳若皎月孤冷,却没有疏离感,这样的目光让人有种沐浴在月色中的舒适。
眼前的少年神姿风秀,看起来清冷疏离,好似遥不可及的星辰。
“你是神仙吗?”月竹脱口而出,可她从未在天界见过他。
“在下不过是一名无名无姓,无洞府无官职的闲散小仙。”
月竹眸光晶亮:“你真是神仙。”
承渊见她的海星发饰上还粘着泥沙,浅笑着回答:“嗯。”
“你也是来抓魅魔的吗?”
其实不是。
但好似这个借口更好留在她身侧。
如今他不过只是一缕魂魄,不再是拥有通天法力守护世间的神明。
这回他想放下众生,做个平凡的自己,用最后一缕灵魂,与她做好友试试。
“嗯,但不全是。”
月竹仰着头,好奇盯着他的脸,总感觉他的眼底透出一丝苍凉。
“我徒儿已去追寻魅魔的踪迹,待他回来,咱们三人一起去抓魅魔吧,人多更有胜算。”
“可以。”
“您是才刚到这处的吗?”话才出,月竹便感觉自己好似有些不礼貌了。
她并未知晓眼前的神仙年纪几何,怎么忽然不自觉称他为“您”。
“你。”她纠正道。
承渊扬起唇角:“我已然修炼多年,的确比小友的年纪大许多。”
月竹瞳孔微张。
这白袍神仙本事了得,竟能猜出她在想什么。
“你我既同为神仙,往后若一起捉魔亦算道友,姑娘不妨将我视作同辈如何?”
“好呀,那我该唤你什么呢?”
承渊抬眸望了眼漫天的星空。
他透亮如玉的指尖轻轻一绕,在沙滩上写下“辰”字。
“往后姑娘便唤在下夜辰吧。”
再次交到朋友,月竹心底高兴。
月竹自带细闪的裙子在夜色下碎光闪闪,她眉眼弯弯:“夜辰,我名唤月竹。”
承渊拱手而道:“有幸认识月竹姑娘。”
月竹回礼道:“有幸与夜辰公子相识。”
交到一个新朋友,月竹心底高兴,她兴致勃勃地将承渊带回客栈。
月竹莹白的指尖轻点木质柜台:“掌柜,还有房吗?”
掌柜上下打量着月竹和承渊。
心想这少女才到沿海镇不过两日,竟换了两个绝色公子陪床,当真是人美钱多。
他粗糙的手指翻了翻房簿:“还有一间。”
她拿出檀巳给她留下的银两:“那便再开一间。”
掌柜心想姑娘玩得真大,竟带两名男子在同一客栈开两个房间。她到底去哪里找到的男宠,两个都俊美无俦,恍若天神下凡,这等容貌的公子天晓得要花多少价钱才能买下一晚。
月竹拿到房号后,点了一大桌海鲜请承渊用膳。
承渊看着桌上摆着的香辣蟹,紫苏花甲螺,清真海鱼,蒜香鲍鱼,白螺芥菜汤,白灼海虾。
他提着筷子的手滞了片刻:“月竹姑娘,咱们是不是点多了些?”
“不多不多,交到新朋友,当然要吃一顿好的庆祝呀。”
“那便多谢姑娘的款待。”
“不客气,夜辰公子,用膳吧。”
而后的两日,月竹带着承渊到檀巳推荐的地方用膳、观景。还去了开在海滩附近的金记海螺牛排煲,买到了檀巳说的冰镇椰子汁。
夜幕降临。
月竹和承渊沿着海岸漫步回客栈。
看着夜幕下的大海,月竹饮下一口刚买到的椰子。
她忽然转身欣喜地对承渊说:“司樾,真的很好喝呢。”
承渊淡淡笑着:“姑娘好似……”
“抱歉抱歉,我习惯唤徒儿的名字了,真是不好意思夜辰公子。”
“无妨。”
今夜的天空没有星星。
承渊看着与黑夜同为一体的大海,缓缓开口:“阿竹姑娘,其实在下此次下凡是为寻一位故人。”
“公子特地下凡寻的,一定是极其重要之人吧。”
“是,亏欠之人。”
承渊驻足于沙滩之上,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倏忽格外清晰。
他垂下霜雪般的长睫,海风将银丝吹散:“姑娘,有件事压于在下心底许久,一直无人倾诉,姑娘可愿做在下的首位倾听者?”
“当然啦。”少女明亮的水眸看着承渊。
夜晚的海风带着寒意。
承渊苍凉的银瞳看向远方。
他神色沉重,衣袂翻飞:“许多年前,在下与姑娘相约,一同守护世间安宁。彼时,有一实力强悍的大妖现世,肆虐人间。人间生灵涂炭,尸骨累累。若想除去此妖……”
承渊滞了几息:“唯二策可解。其一,需以友人祭阵,方可灭妖,此法的胜算有九层之高;其二,虽不损友人性命,却仅有两成胜算。若是失败,苍生将覆……”
承渊转身垂眸,看向与故人有一两分相似的少女:“为了护佑苍生……”
他的声音倏然哽住,迟迟无法开口。
夜晚海风狂卷,海浪翻涌。
月竹微微歪着头轻声安慰他:“夜辰公子,别难过。”
承渊清润的声线变得有些嘶哑:“为了护佑苍生,我竟瞒下友人,告知她只有舍其己身,方能伏妖。”
月竹轻拍他的肩膀:“别难过,只要最后能将大妖灭了,守护了世间安宁,那便是好的呀。”
承渊看向她,,皓白的眼尾渐渐起红:“可两层胜算亦是胜算。”
月竹衣袂飘飘,她将眉毛微微蹙成八字:“若苍生与友人只能选其一,一定是极其痛苦之事。夜辰公子,你的好友定然不会怪你的,换作是我,若知晓牺牲自己的胜算更大,我也会选择牺牲,若是你,也会如此的对吗?”
承渊失神地看向她。
她负手于背,笑盈盈道:“我们生而为神,享受百姓的供奉,守护苍生乃是本责呀,谁死谁活不重要,结果才最重要。”
遮住月光的云层缓缓散去,海滩忽而变得明亮。
承渊望着月色下的少女,眼底竟起了湿意:“可当时的她不过只是普通凡人。”
月竹看着承渊眼眶湿红的模样,微微怔在原地。
她自小听药王爷爷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夜辰公子红了眼,他一定是对友人愧疚至肝肠寸断,才会在相识未久之人面前显露脆态。
承渊的指尖陷入掌心:“她不过是个普通凡人,而我却是她最为敬仰的神祇。生为神明,我以谎欺之,骗她赴死。直至最后我才发现,她曾为我落泪,曾求大妖饶我一命,曾以微弱灵力护着我的一缕银丝。那这缕银丝,使我亲眼目睹她牺牲前的孤苦无依……试问,像我这样的神,还配称为神明吗?”
不知为何,月竹听到这些,心口竟也有一丝泛疼。
承渊转看向无边的墨色海浪,不愿月竹看到他湿润的银瞳。
月竹走到他跟前,抬眸看着他:“夜辰公子,对百姓而言你无愧于神明之称。但你说得对,你不该欺骗她,即便她甘愿赴死,也当由她自己抉择。”
承渊的喉咙涌出一个铁锈般的涩味:“姑娘说得没错,我理应告知她,不该欺瞒她……”
“所以,公子是想要寻找到好友的转世,告知她往事吗?”
承渊望着月竹,眼底深邃而歉疚:“嗯,我想让她惩罚我,如何惩罚都可以。”
月竹总觉得夜辰投向自己的目光异常沉重,她骤然想起自己曾经也下凡历过劫,只是归来之后她已将那段经历忘却。
夜辰今日的举止让她忍不住多想。
难道她就是夜辰要寻找之人?
否则他们相识不过数日,素来沉稳内敛的他怎会轻易在她面前暴露脆弱?
月竹咽下一口唾沫,小声问承渊:“所以,我是她吗?”
承渊银瞳微怔。
她猜到了吗?
月竹本只是试探一问,没想到承渊的眼尾竟渐渐沁红。
她赶忙打趣道:“我说笑的夜辰公子,我生而为神无需入轮回,怎可能是你要找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