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叙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莫科什八点准时唤醒了她，公寓的机器管家已经将外卖早餐摆在了门口，正式工装搭配成套放在桌上。
副楼距离宿舍也不算远，步行十五分钟，已经有近百人在门口排队等候。
这次考试只要递交简历就能参加，但进入会场前，工作人员会根据形象等各种主观因素筛掉三分之二。有幸留下来的人，才能参与这场n进1的考试。
诚心来找工作的人并不多，大多是抱着玩玩的心态来陪跑。
毕竟这里是联邦1区，到此一游也是好的。
门口的安保机器人逐一扫描了每个人的生物识别码，偶尔会有几个人被拦下询问几句、遗憾离开。
当然，也有一个哥们，不知道是不是忘记了自己断线者的身份。识别码刚扫描上，就被威胁响应局带走了。
会场内部比想象中还要宽敞，数百个座位整齐排列，每个座位前都放着一台全息投影设备。
机械员工正在分发号码牌，章叙拿到了17号，孤零零的尾数。
很临时，因为某位考官赶时间，又筛掉了一批人。
根据考试规则，接入全息投影设备后，考官会扮演记者，就既定命题对考生进行提问。
最后由考官根据作答情况进行评分，筛选出唯一的幸运儿。
在机械员工的协助下，章叙戴好了连接器。因为考试还未正式开始，5位考官正在闲谈。
坐在最中间主位的是联邦农业部首席负责人，旁边除了季维外，还有另一位老熟人，伊利亚。其余两位，章叙的脑机中没有他们的资料。
一言难尽。
伊利亚看见她毫不意外，甚至还对她颔首示意，挑眉一笑。
反观季维，只是看了她一眼，很快转移开视线，仿佛她们只是陌生人。
刨除偏见，章叙能够理解，为什么上府之声有不少伊利亚梦女。甚至还有威胁响应局内部员工发帖称：部长的容貌，外勤部的荣耀。
如果他没有在多莫沃伊对自己下手的话，章叙更不会吝惜溢美之词。
现在她看见他，只能想到一个词。
貌美的毒妇。
“考试即将开始，请所有考生佩戴好连接器，保持静默。” 冰冷的电子音回荡在空旷的会场。
随着电子音的消散，她的视野被全息投影芒覆盖。眼前不再是空旷的会场，而是一个高度拟真的新闻发布厅场景。
她正坐在发言席上，台下是虚拟的记者群。
农业部首席负责人段侃率先开口：“近期联邦14区部分垂直农场报告了大规模作物基因退化现象，作为联邦农业部新闻发言人，你将如何回应公众对此引发的食品安全焦虑？”
题目有变动，但不算难。
标准的开场白，考验危机公关知识。
给定的案例通过全息系统，投射在她面前的虚拟桌子上。
章叙迅速整理了思路，逻辑清晰地阐述了农业部已采取的监测措施、溯源进展以及临时替代方案。
很工整、不会出错，当然也没有新意的表达。在这场考核中，没有新意，才是避免踩雷的最佳答案。
这是一场集体考试，意味着所有考生听到问答的都一样。与其搞这么复杂，不如所有人一起录屏提交，再由考官共同审核。
段侃与季维都没有什么太大表情变化，唯独伊利亚几次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因为你答得实在很烂。”
第三个问题过后，伊利亚终于忍不住吐槽。这句话是对其中一名考生说的。
季维说：“伊部长，请不要在考试途中对考生进行点评。”
伊利亚甚至没看她，只是随意地耸了耸肩，脸上一副“我就说了，你能怎样”的神情。
段侃则示意所有考生继续走程序。
“砰！”
会场后方突然爆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紧接着是金属座椅被猛烈撞击、倒地的刺耳刮擦声，以及人群无法抑制的惊呼。
骚动如同涟漪瞬间扩散开来。
所有人，包括章叙在内，都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全息投影中，除了伊利亚之外的几位考官的身影，都闪了闪。
靠近后排的位置上，一名考生突然被被两名不知何时潜入会场的威胁响应局专员按住肩膀。
他的连接器被粗暴地扯了下来，脸上混杂着惊骇与迷茫。
众目睽睽之下，威胁响应局专员如同拖拽一件货物般，快速而沉默地将他带离了考场。
“考试还有继续的必要吗？”伊利亚将连接器拽下来丢在一旁。金属互相碰撞的声音，在恢复寂静的考场中显得格外刺耳。
几次三番破坏秩序，饶是段侃素质再好，也忍不下去。“伊部长，这是联邦农业部的选拔考试，你这是在干什么？”
伊利亚靠在椅背上，姿态闲适得仿佛置身于自家客厅：“段首席，我当然知道这是农业部的选拔考试。但这里是联邦1区，威胁响应局有必要保障联邦的安全。一个未登记的断线者，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通过了生物识别初筛，坐进考场，难道应该坐视不管吗？”
被抢白一番，段侃脸色铁青：“威胁响应局有异议，完全可以提前沟通，或者在考试结束后处理。而不是在考试进行中，用如此粗暴的方式干扰正常秩序。”
“秩序？”伊利亚翻了白眼，“威胁响应局的职责是确保联邦核心安全，必要时，有权采取一切紧急措施。”
他摊了摊手，一副“我也很无奈，但规则如此”的表情。
“你！”段侃气急，一时无话可说。
农业部虽然是联邦重要部门，但在实权上，确实无法与威胁响应局抗衡。
一直沉默的季维开口了：“伊部长，即便情况紧急，威胁响应局的行动也应当遵循程序，尽量减少对公众活动的影响。你刚才的行为，包括对考生的不当评价，难道没有超出必要限度吗？”
伊利亚侧头看向季维：“哦？季主任这是在教我做事？”
他意有所指地停顿了一下，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章叙的方向，“还是说，让新闻中心的专员参加发言人选拔考试，就是季主任的公平和秩序？”
季维见惯了大风大浪，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公事公办的冷硬模样：“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和规则。威胁响应局的权限并非无限，滥用职权同样需要接受审查。”
“随时恭候。”
毒妇之所以是毒妇，最有力的体现便是他的攻击性人格。
伊利亚没有再戴上连接器。
他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大腿，仿佛置身事外，只是看一场无聊的闹剧。
考生们噤若寒蝉，刚才粗暴的抓捕和三位联邦高官的剑拔弩张，令空气化为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考试继续。” 段侃打破了沉默。他显然不想再和伊利亚纠缠，只想尽快结束这场闹剧。
电子音随之响起：“请考生继续作答。”
章叙定了定神，再次看向由考官扮演的虚拟记者。
接下来的问题依旧围绕着农业部的危机公关和发言人职责，但可以预料难度陡增。
考官抛出的问题开始深入具体操作层面，涉及基因编辑监管的灰色地带、跨区农产品调配引发的利益冲突、以及与联邦环保署的管辖权争议。
这些问题需要考生对联邦官僚体系的运作有深刻理解，甚至是对部门间微妙博弈的直觉。
陆续有考生主动摘下连接器离场。
终于，最后一名记者提问结束，电子音宣告：“提问环节结束。请考生进行一分钟的总结陈述。”
“联邦的农业体系建立在科技与信任之上。暂时的挫折不会动摇我们的根基。农业部将以最大的决心、最严谨的态度、最务实的行动，守护每一片农田，保障每一位联邦公民餐桌上的安全。”
章叙慢条斯理，吐出最后一个字。
话音落下，虚拟场景消失。
她感到一阵虚脱，缓缓摘下了连接器，下意识地看向考官席。
会场中的灯光有些刺眼，段侃正低头在面前的虚拟屏上快速记录着，季维点头示意她通过了考核。
伊利亚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双手插在制服外套的口袋里，微微歪着头，目光精准地穿过逐渐稀疏的人群，牢牢锁定在章叙身上。
“纸上谈兵。”他又开始施展自己的攻击性人格了。
章叙看清楚了他的口型。
第一次在八仙村见面，他就想通过多莫沃伊的清理系统解决自己，现在更是莫名其妙发病。指不定是接触韩拾的时候，被感染了猪瘟。
看来1区的医疗水平也不怎么样，居然没检测出他有病。
她挺直脊背，将连接器放入指定收容器。
“17号考生，您的录用通知及后续流程已发送至您的个人终端，请于三个工作日内前往主楼人事部办理入职手续。”空洞的回声在会场中响起。
会场里剩下的考生寥寥无几，大多神情复杂地看向她。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压抑寂静。
段侃似乎连场面话都懒得说，直接起身，一言不发地带着农业部工作人员快步离开，显然被伊利亚的搅局和威胁响应局的跋扈气得不轻。
“恭喜啊，章叙专员。”伊利亚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制服外套的袖口，不紧不慢走下考官席，“刚刚的回答真是漂亮。不愧是新闻中心出来的笔杆子，场面话滴水不漏。”
“谢谢部长的赞赏，作为联邦农业部未来的新闻发言人，阐述部门立场是我的职责。”
伊利亚耸了耸肩，任由37度的嘴发出冰冷的嘲讽：“很期待，当你再次靠近真相边缘的时候，能不能讲出这么场面又官方的话。”
“嗯嗯，承蒙部长关心，我一定会努力。”她随口敷衍了两句。
和精神病计较毫无意义。章叙已经充分理解了，为什么季续很讨厌伊利亚。
他的性格确实很恶劣。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伊利亚依旧兴致勃勃：“希望农业部的温室环境，不会让你忘了外面的天气有多复杂多变。”
说完，他不再停留，仿佛章叙已经不值得他再浪费一秒。
她学着伊利亚的样子耸了耸肩，把自己逗笑了。
走出副楼，1区天幕正模拟着接近正午的光线。
有些刺眼。
就在她即将拐入通往宿舍的小径时，一个机械快递员无声地滑行到她面前，挡住了去路。
“章叙女士？”
她皱眉：“是我。”
“有您的即时件，请签收。”快递员伸出机械臂，递上一个巴掌大小的纯黑色金属盒。
章叙接过盒子，再生金属触感冰凉，但没什么重量。
上面没有寄件人信息，没有物流记录，只有盒盖上一个简单的生物识别锁。
她犹豫了一下，将拇指按了上去。
“滴——”
盒子应声弹开。
里面没有信件，没有卡片，没有任何文字信息。
只有一枚小小的黄铜徽章，静静躺在黑色丝绒衬垫上。
嵌着竖眼的皇冠。
底下用拉丁文写着IN NOMINE CIRCUITI。
以电路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