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巴别塔集团、联邦、教廷，都与14区医疗中心密切相关。

    但具体是什么关系，也很难说。

    因为联邦的政体，本身就带着杂糅与混乱。

    比如，明明设有议会，象征性地体现着某种民主原则，可端坐于权力金字塔尖端的最高执政官，却执意冠以“皇帝”这一古老而专制的称号。

    令人称奇的是，如此一个矛盾重重的庞然大物，竟也摇摇晃晃地维系了两百余年的统治。也得亏莫科什这个系统的设计者，简直堪称联邦第一代皇帝最忠实的走狗。

    章叙来不及腹诽更多，凭借本能呐喊出来：“小心东边！”

    视野突然被强行塞入了过多的信息流，涌入大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眩晕。她清晰地“看”到东侧走廊尽头，看到了刚才还悬浮四散的孢子，突然聚拢，组成某个难以名状的图标。

    它们还不是完全体，甚至不是个胚胎，无法通过意识共鸣的方式来警戒。

    它们在向她传递信息。

    那是一个坐标，在地图上属于无人区，距离当前位置约300公里，该地点应该对应了14区地下的某个地点。

    它们并没有恶意。

    这种认知并非出于逻辑推断，而是与那个坐标轴本身一样，被强行塞入她的意识里。

    “你在和它们交流？”林橙捕捉到了关键词，枪口警惕地扫过趋近的孢子群体。

    他们没有专业处置污染的设备，物理武器的作用可能微乎其微。脉冲枪在这里还能不能发挥作用，几乎有听天由命的意味。

    “不是交流，是灌输。它们给了我一个坐标，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讯息。”章叙使用的是内部加密通道，自实验体出现后，14区行政署也陡然变得不可信起来。

    柳德米拉站在她右前方，声音里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灌输？就像它们刚才塞给你的那些记忆碎片？”

    她身体微微前倾，既是防护姿态，也便于随时应对章叙的异常。

    “不一样，”章叙的大脑好似一台超级计算机，急速处理着所接收到的讯息，“这个坐标是它们主动投射给我的，非常清晰，目的明确。就像就像在屏幕上弹出了一个窗口，里面只有一行地址。”

    “目的？它们想引你去那个坐标做什么？”

    “我不清楚。”

    章叙无法回答。

    孢子群体没有传递任何意图，甚至没有任何纯粹的恶意。它们的底层逻辑和代码非常基础，只知道她能够接收、能够理解，并且无法拒绝。

    这种异样的感觉从章叙心底浮起来，简直荒谬不堪。

    它们对章叙的了解，远超她对它们的。

    “威胁响应局外勤部报告，生物进化及污染处置小组已进入14区空域，预计十分钟后抵达现场！”通讯器里传来新的信息。“重复，请农业部外勤1组立即组织撤退。”

    “copy！”柳德米拉果断下令。“撤离！这不是农业部能够处理的危险级别。”

    嗡！

    就在柳德米拉下令的瞬间，令人心悸的嗡鸣再次响起。

    这次，所有人的意识都接受到了来自植物的“声音”。因为整栋建筑开始整齐划一地悲鸣，如同活物被赋予了统一的意志。

    紧接着，覆盖二楼空间、甚至攀附在整栋建筑上的古老蕨类植物，全都如同遭受电击般震颤起来！

    植物本身是没有情绪的。

    它们感知到了章叙离开的意图，所以共享了一个痛苦而愤怒的灵魂。

    “队长！”王一伟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瘫软在地。

    眼前的景象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这哪里是污染事件，分明是某种邪恶仪式的现场！

    “走！”林橙怒吼一声，脉冲枪的幽蓝光束狂暴地扫向门口和通道上疯狂滋生的藤蔓，顺手将王一伟拖起来。

    焦糊味和浓烈的铁锈腥气瞬间弥漫开来。

    柳德米拉负责殿后，手中的制式武器喷出蓬勃火舌，对着培养舱一阵扫射，为同伴逃生再争取几秒

    “快走！楼梯撑不了多久！”柳德米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伴随着持续不断的枪声。

    林橙已经冲到了通往一楼大厅的断裂楼梯口。

    王一伟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跟在他后面，脸色惨白如纸，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什么。

    陈白河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拽住仍在消化信息的章叙，猛地冲向通往一楼的台阶边缘，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

    一阵天旋地转，旋即是失重。下方经过加固的台阶，随着陈白河的沉重落地，而出发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

    好在是撑住了。

    烟尘弥漫。

    章叙心猛地一沉。

    一楼大厅的景象，比二楼更加骇人。原本空旷的空间，此刻已被浓得化不开的孢子云雾占据。

    变异的植物根系从地面、墙壁和天花板中破出，逐渐密合，织成一座囚笼。它们没有选择攻击，也许是为了保证，这一行获得坐标的人必须活着。

    “孢子云太浓了！脉冲枪能量会被大幅衰减！”林橙迅速判断着，枪口对着下方一道试图卷上来的藤蔓触手开火。

    “章叙，你包里有阴离子炸药，往西北方向丢！”陈白河瞄准了孢子云最薄弱的方位。

    章叙根据指示，快速从战术包里掏出几枚圆盘状的装置，分别丢在几个关键节点。

    视觉强化大大提升了投掷的准度，短暂的爆炸为他们破开一条狭窄通道。

    从残缺的指示牌来看那似乎是通往备用能源室或设备间的维修通道，尚未被疯狂藤蔓和浓密孢子完全封死。

    也许这就是引导。

    但别无选择。

    “快跑！”

    章叙发誓，自己这辈子从没经历过如此狼狈的时刻，变异植物有意要和她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而坐标则是终点。

    如果这些植物有意识就好了，起码她可以和它们面对面沟通，假意骗过它们。

    “妈的，这鬼地方！”林橙怒骂了一句，将脉冲枪调整到最高功率的连射模式，对着通道处聚拢的藤蔓一阵扫射，硬生生从绿色浪潮中撕出一个容一人弯腰通过的豁口。

    几人紧紧跟在后面，柳德米拉用肩膀将还在因恐惧而双腿发软的王一伟顶了进去。

    章叙踉跄着扑入通道，冰冷的墙壁触感让她稍微回神。

    视觉强化让她清晰地捕捉到这些藤蔓的异常增殖速度。

    她从战术背包中摸出最后几枚爆弹，投掷向蜂拥而至的藤蔓群。

    剧烈的爆炸气浪将通道入口彻底淹没，也暂时阻断了追击。

    维修通道倾斜向下，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几盏生物能源应急灯发出幽幽绿光。

    通道不长，尽头是个岔路口，各有一扇破破烂烂的防火门。

    章叙有意避开植物的围追堵截，迅速分析脑海中自动构建的结构图：“左边！”

    没有时间质疑。

    林橙和陈白河毫不犹豫地转向左侧通道。

    王一伟跌跌撞撞地跟上，脸上涕泪横流，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崩溃。

    陈白河将右手防护服的袖子卸下来，在肩膀处扎紧，露出了经过超强化改造的机械手臂。

    他砸开左边那扇锈蚀的防火门，一条向下延伸、似乎通往更深层的甬道。

    “不行了……我跑不动了……”王一伟绝望地闭上眼睛，被柳德米拉一脚踹下去。

    王一伟的惨叫，在狭窄的管道中激起一阵沉闷的回响。

    大约10秒后，他像个破麻袋一样重重摔在下方一处稍平的地面，蜷缩着呻吟。

    “闭嘴！不想死就爬起来。”柳德米拉随后滑下来。

    这里不再是医疗中心那种规整的通道，而像是某种废弃的、巨大的地下管网系统。

    “暂时安全！”林橙最后一个滑下。

    章叙扶着冰冷的管壁，平复着急促的呼吸。

    难怪农业部外勤组只有这么几个人，感情各个都是机械改造、赛博飞升的大腿。

    还好现在她也算小范围加强了一点，视觉强化让她在黑暗中看到更多细节。

    再向前是一个气密门，与多莫沃伊实验室的有些相似，门上贴着一块号码牌【14-Aa-1107】。

    因为连续颠簸，陈白河包里的那个由蟑螂驱动的装置，“哐当”一声落在地面。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起初的浓绿色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荧雾紫。这层妖异的光芒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浮动，像一团不祥的瘴气。

    在场几人都记得陈白河的话。

    这代表代表环境存在极端不稳定因素、高烈度精神污染或无法预测的实体威胁。而他们的生还度，已经骤降到百分之三十。

    几人都抿起嘴唇，没有再讲话。

    他们都轻率忽略了细节。

    “只能往前走了。”陈白河弯腰捡起那个被渲染成荧光色的装置，重新丢回包里。

    “百分之三十……” 王一伟瘫坐在冰冷的管道地上，带着绝望的哭腔，“我们……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他的鬼哭狼嚎实在太烦人，征得柳德米拉的眼神同意后，林橙一个肘击打晕了他，顺手将他丢到陈白河背上。

    柳德米拉已经走到了那扇锈迹斑斑的气密门前，手指在厚重的金属表面摸索着。

    “门锁是机械式的，严重锈蚀，但结构似乎还完整。”她试着推了推，纹丝不动。“需要爆破或者强力破拆。”

    陈白河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调整站姿，将力量集中在右肩。

    轰——

    沉重的金属撞击声在狭小的空间内炸响，震得人耳膜生疼。

    气密门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门框周围的灰尘簌簌落下。

    门上出现了一个清晰的凹痕。

    “再来！” 柳德米拉冷静地指挥。

    陈白河再次蓄力，机械臂内部的微型引擎发出更高频的嗡鸣。

    这一次，他的拳头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狠狠砸在刚才的凹痕中心。

    咔嚓！

    刺耳的金属撕裂声传来。厚重的气密门被硬生生砸开了一道扭曲的缝隙，足以供人侧身通过。

    一股更加浓重的消毒水味从缝隙中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