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

    福宁殿。

    寝宫深处,博山炉里吐出杳如云雾的清香,却被浓重刺鼻的药味吞噬。明黄色的烛光不安地跃动,将龙榻的周遭照得影影绰绰,太医们惶惶然的身影穿梭于其间。塌前,长公主瑞安痴愣楞地坐着,凝视那席半垂的朱红销金蟠龙罗帐,一天一夜,她未曾离开半步,良久的疲乏与焦灼令她芙蕖般的容颜变得苍白,憔悴。

    边上,一阵阵细微的啜泣,皇后张婉仪哭了又哭,哭声极为压抑,生怕惊扰龙榻上那位。

    那位是当今天子,大周的九五至尊,亦是她的夫君秦旭。

    眼见夫君昏迷不醒,奄奄一息,张皇后又痛又怕,几乎洒干了眼泪,半晌,转头看向长公主。

    以往,张皇后并不待见长公主,怪她夺了自己夫君的大半宠爱,然而此时,瑞安是她最能依靠的人。皇后慢慢挪到长公主身旁,声若蚊蚋,"瑞安…… 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 你说,陛下何时才能醒来……"

    瑞安怔怔出神,未有答复。

    皇后的心益发下沉,眼泪啪嗒啪嗒又落了下来,失魂落魄地移开步子。

    "婉仪。"

    一声轻唤,张皇后顿住脚步。

    安澜朝她伸出手,忍着发疼的咽喉说道:"陛下一定会醒来的,陛下他这么好,有仁有德…… 上苍保佑,阿旭定会平安无事的……" 虽是扮作长公主瑞安,安澜的心也是真切的痛。

    闻言,张皇后一个扑去,整个身子倒在安澜怀里,闷声泣道:"瑞安! 我怕,怕极了! 我们能做什么?什么都可以,做什么我都愿意! 我向上苍祈愿,我愿用自己性命换取陛下的平安!"

    安澜抚着皇后清瘦柔软颤如蝉翼的身子:"婉仪莫怕,也莫说这般浑话,陛下必有神明守护,倒是你,再这么哭下去,我担心你身子遭不住。" 安澜指了指皇后的肚子,"你刚有身孕,龙胎二月,最是要紧时,切记,万万保重。"

    皇后有喜一事,前不久诊断出来,也就是冬狩前夕。思及那会儿,张皇后的泪水又从眼眶里涌了出来。那会儿,秦旭无比欢欣,将她搂在怀里,道出多年未曾说过的好话儿,整整一箩筐的甜言蜜语,哄得她晕头转向,心里直冒花,从未如此欢喜过。她身为皇后,矜贵无双,却总羡慕其他人夫妻伉俪,甚至想过不如做个普通百姓,爱得真切些,质朴些。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转机,却……!

    皇后在长公主怀里哭了一通,彼时深深体会到长公主的超凡之处,镇定、大度、有勇有谋,皇帝曾经依赖她也是合情合理。

    这一刻,皇后也鼓起勇气,拿帕子拭干眼泪:"冬狩前夕,陛下说过,一定要相信他,等他回来…… 我不知为何他这般说,我照做便是,我不哭了,不哭了。"  皇后抽了抽小红鼻子,一双麋鹿般的大眼睛硬生生地噙住泪水,抬起脸儿,"瑞安,这最艰难的时刻,婉仪定会随你一同熬过去! 婉仪很想,唤你一声姊姊,好姊姊……"

    安澜鼻子酸楚,紧紧攥住皇后的手:"嗳,好妹妹。" 她抬手摸了摸皇后的头,"好妹妹,我就等着你给我们的阿旭生个大胖娃儿,姊姊便能长个辈儿了。天色已晚,这儿我来守着,你且回宫歇息去。"

    若是长公主,也定会这么安慰吧。

    这些天皇贵胄,说到底也是个人儿,在卸下争名夺利、玩权弄势那一刻,也能有情有义,露出人之本色吧。

    安澜抚着皇后缓缓站起,后头的侍女赶忙过来搀扶。皇后不舍得离开,驻足在龙床前,又痴痴地看了夫君好一会儿。

    "誉王驾到—— "

    入内内侍省黄都知轻声通报,紧接着,誉王入到屋里。

    安澜赶忙收拾容色,与张皇后一同恭迎誉王。皇后显然有些害怕,安澜察觉到她的手微微颤抖。

    誉王迈着轻缓的步子走进,目光从长公主的身上移到皇后那里,往她腹部瞥了一眼,这一忽儿的功夫还是叫安澜察觉了。

    "陛下怎么样了?"  誉王看似神情焦灼,悲痛。

    安澜幽叹一声:"太医还在尽力。"

    誉王走至龙榻边,小心翼翼地打量帐幔里面的那位,形如枯槁,奄奄一息地平躺着。

    看来,熬不过明晚。

    誉王巴不得秦旭立马就死。

    可为何没死?那道暗箭,射得极准,又准又狠,箭头上还浸有见血封喉的毒液,若是常人,定会当场毙命。之所以用见血封喉之毒,因为檀昭曾被欲城的刺客暗杀,使毒。根据此毒,还有冬狩现场遗留的诸多痕迹,誉王与张枢密使一口咬定,此番刺杀出自欲城的匪徒死士。然而檀昭带头质疑,幕后,是否有朝堂之人?另有目的?可恶,那个该死的檀某人!

    誉王缓定纷乱的心绪,哀叹一声,转过身来,带着悲痛的神色看向长公主她们:"一定有法子,我已遣人去寻天下所有奇方妙法,灵芝仙草,定要让陛下安然醒来!"

    太医们正在调药忙碌,轮流照看,竭尽全力为皇帝续命。

    誉王揣着极为关切的神情,向太医细细询问现况。

    老太医深知皇帝处于弥留之际,命不久矣,恐无回天之术。老太医哆哆嗦嗦地复道:"臣不敢妄言,今明两日尤为关键,陛下若能挨过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否则恐怕,恐怕……"

    誉王怒目叱道:"陛下若有何不妥,你们也都脑袋不保!" 这番话吓得几位太医一通跪地,磕头恕罪。

    安澜冷眼瞧着他演戏。

    这位誉王,披着美若天人的皮囊,却干着最是心狠手辣的事儿。

    这世间,名利两字最煞人。一旦争名夺利,困于其间,便会人不人,鬼不鬼的。事实上,人比鬼还要可怕,越是高层,越会失去人性,最终被冷冰冰的权力捆缚起来失去灵魂。这些年来,安澜见多识广,这一次更是大开眼界。

    一国之君当之不易。

    还有,檀昭,他可安好?

    思及此处,安澜喉间涌动一股酸楚,硬生生地忍住泪水,关键时刻不可涕泪淋漓,妆容易损,不能露出破绽。

    誉王的注意力正在皇后身上,关切道:"皇后身孕可还安妥?"

    "尚且可以。" 张皇后悲痛欲绝,一副虚弱样儿看似要站不住了,拽着安澜的手臂,紧紧依偎。

    "那便好,如今你身怀龙胎,陛下的血脉,切不可忧思过度,务必珍重。" 誉王谆谆叮嘱。

    皇后有孕之事,却是誉王秦策意料之外的。秦旭无子,只要驾崩,誉王便能取而代之,顺利登基,可现下多了一个阻碍,誉王恨不得一脚踹了皇后的肚子。

    安澜看在眼里,心里骂了一句。

    哧,好会演! 你个夺嫡魔!

    作罢礼,安澜命侍女将皇后送走,继而与誉王去到旁屋。

    这戏,她也得继续演。

    只是离得如此之近,适才因为流泪,妆容略微受损,万万不能让誉王看出破绽。

    长公主那双瑞风眼比她的更要翘一些,唇瓣更厚些。安澜微微垂首,举帕抹了抹眼睛,避开誉王审度的目光,并耐心等着他先开口。

    誉王装出一副关切的模样:"阿姊,自昨日,你一直守在陛下身旁,见你形容憔悴,我也甚是担忧。"

    安澜晓得长公主与誉王关系疏离,以长公主的个性,不会向人哭诉,更不会向誉王示弱,便深吸一口气,复道:"我若是不陪着阿旭,愈发食不能咽,夜不能寐。我,恨不得替他受罪,挡了那一箭。"

    安澜彼时音色沙哑,正好掩饰异样。她以帕子遮唇,抬起湿红的眸子,看向誉王,唤了他一声阿策,"你可有抓住反贼?他们即能埋伏在山岭,并混入禁军,定是有备而来。除了欲城,可有其他嫌疑之人?"

    誉王迟疑片刻,故作慎重,压低声音道:"这事,我正让人秘密查探中,不可打草惊蛇。或许,朝堂真有细作,与欲城的反贼来了个里应外合。目前,枢密副使已经落罪,是他巡护不当,才让反贼有机可乘,混入禁军里头,还有殿前司韩指挥使,护驾失误,让陛下限于危境。"

    安澜陪着他演戏,询问道:"张乾呢?身为枢密使,他可清白?"

    "张枢密使一直对陛下忠心耿耿,并无谋反之意。倒是,瑶指挥使,略微蹊跷。" 誉王突然盯着安澜。

    安澜心下一凛,难不成誉王察觉她假扮的破绽?转念一想,不对,应该是誉王在怀疑长公主与逍遥师兄的私情。

    安澜佯装露出惊疑之色:"瑶指挥使,他怎么了?冬狩之际,有人也想暗杀我,幸亏他替我挡了一箭。"

    誉王见她包庇那个男人,指点道:"瑶指挥使曾是阿姊引见之人,阿姊可真正了解他?"

    这番话含沙射影。

    安澜琢磨片刻,不晓得长公主会如何作答?为了不露破绽,便垂首沉默。

    一夜未眠,她身子虚乏,慢慢地,一股昏昏欲睡的感觉蔓延开来。"唔……" 安澜蹙起眉心,抬手摸向前额。

    "阿姊怎的了?" 誉王赶忙扶住她,唤来侍女,"长公主必是劳累过度,你们快且送她回府。"

    "不,我不能走,我要守着阿旭。" 安澜不愿离开,然而全身心的疲乏席卷而来,很怪异的感觉,不像中了蒙汗药。

    更似,催眠那种。适才靠近誉王时,她闻见一股不太常见的清香。

    定然有诈!

    安澜凝神屏息,用内力祛缓那股昏沉欲睡的感觉,且要看看誉王使何阴招。

    誉王命侍女扶着安澜,"阿姊放心,你不愿回府,那便去旁殿歇一会儿也好,我让瑶指挥使护驾。"

    百里逍遥接旨赶来,见到正被侍女搀扶出来的安澜,"长公主殿下。"

    对视之际,安澜察觉到师兄眸光里的异样。

    "嗯。" 安澜垂头回避,莲步轻移,腰身若柳地往前走去。

    冬狩之际,她使剑的姿势与招数,师兄有否看出长公主是她所扮?现下,师兄与誉王又要耍什么阴招?

    安澜汗毛直竖,暗自备起十二分的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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