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灰白色,闪着噪点的世界。
人们的低语,嘈杂的仿若电流划过的滋滋杂音。
很难看到明亮的色彩,也很难听到真切的话语。如同溺水的人,沉入无光的海底。
她行走在其中,如同误入灰白色的胶卷内,失去感知,失去色彩,失去时间与空间的维度界限。
“那个家伙——太奇怪了。”
做了新美甲的张扬少女走在她身后,朝好友抱怨道,
“动不动就在发呆,我和月岛那家伙做了一年同桌,到现在为止,除了我在座位上的情况以外,完全不认得我的脸。”
“是不是脸盲症啊?”
少女撇撇嘴: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优等生眼里根本没有我们这些普通人呢。”
“她成绩很好吗?”
“何止是很好,学习方面几乎没有短板。偏差值高的离谱,老师说如果学校里有什么人能考上东大的话,一定会是她。”
“部活?她没参加过,后来还是老师劝她,才加入了什么超自然研究社,那社团本来就半死不活,加上她人数刚好够不被解散的地步,也基本没什么活动。”
“欸——总感觉…和我们的氛围不同呢,像不是生活在一个世界一样?”
她的同伴笑着打趣,
“但其实,你是想和她做朋友吧?”
“哈?怎么会!谁会想和那种目中无人的家伙——”
“因为你很少这么滔滔不绝谈一个人嘛。呐,今天正好下雨了,你要不要上去搭讪一下?”
“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等等,别推我,我知道了——”
少女瞪了后面的好友几眼,对方只是给她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她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冲着前方那个独自走向雨幕的背影喊道:
“那个…月岛,你带伞了吗?”
前面的身影站住了。
“…谢谢关心,我带了。”
性格张扬的少女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余光看到自己的朋友已经准备来救场缓解尴尬,却听到面前的人突然再次开口:
“我记得…我们放学顺路?不过我今天要去超市,在那之前,要一起走一段吗?”
这提议突兀极了。
少女抬头,被她称作怪人的同桌静静的注视着她。虽然是在看她,但她觉得……对方的视线似乎又不是在看她,而是落在某个更遥远、更虚无的点上。
但是……
“好啊。”
她毫不犹豫答应了下来。
即使同行的时间并没有多久,她们在超市门口就互相告别,张扬少女的心情仍旧无比愉快,她哼着来源不明的腔调,再次踏入雨幕。
这个同桌…意外的还是很好相处的嘛。
在她没看到的地方,月岛凛凝视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随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边走边琢磨,用无关痛痒的小事试图缓解自己接下来要做某件重要的事情的紧张心情——
那个和她搭话的女孩子,头发到底是什么颜色呢?
异能力——这是这座城市,横滨的特产之一,各式各样的异能力者为了某样东西齐聚于舞台之上,这座城市因而变得无比喧闹。
月岛凛也是其中一员。
如前文所述,她出生于横滨这座城市,也随大潮的幸运或者不幸地拥有了一个异能,被动型,几年前才勉强学会稍加控制——她能观测所有平行世界中,“月岛凛”这个存在的一切。
这是个对绝大多数人而言非常有用但对她来说非常鸡肋的能力,因为“月岛凛”的本质都是咸鱼,没有野心,没有欲望,随波逐流的活着,偶尔会期待些什么不经意间的小惊喜或者变化。但这份异能的存在,连这点期待都不打算留给她。
倘若月岛凛是一棵树,那么“她”做的每一个选择理论上都会衍生出一个不同的平行世界,有的是真实的世界,有的是书写的世界,有只有普通人的世界,也有咒灵遍地走的时候。无论哪条线上的月岛凛,或早或晚,都难逃觉醒这能力的宿命。而当她觉醒,便意味着——理论上她可以知晓所有的可能性。
如果她没有被过量的信息撑爆脑袋的话。
在异能最初觉醒的时候,那些未经筛选的,一大团的,连时间轴都不排列就一股脑进入她脑中的信息流争先恐后,让人几乎直接解离,即使是能稍加控制的现在,月岛凛也一直认为自己抽离与现实之外,如同一个误闯入黑白漫画的过客,行走在二维的世界中。
某些世界线上她的能力会过早暴露,尤其是最开始的时候——参照样本很少,那时是最容易被发现异常的时候。哪怕是后来,在多智的某些侦探,绷带精,好心的俄罗斯人和无明之人,前军医的面前,她也很容易暴露——说起来超推理这种能力更像是世界的bug,但乱步…江户川乱步先生是一位我行我素却心地善良的侦探,他邀请“月岛凛”加入武装侦探社,还教会她在万不得已的时候用“模糊且不确定时期的预知”来掩盖自己的异常,月岛凛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也是因为那段经历,现在的“她”可以稍微控制自己的能力了——比如说她可以选择只接收自己附近的,最近一段时间的世界线信息。
另一个教会了她很多的人则难以言表,因此暂且按捺不提。值得一说的是,对付他的同位体的方法正是他自己教授的,很多在横滨实用的生存技巧,比如开锁、窃听、建立安全屋,情报收集……月岛凛都从他的身上学到过。也正是因为他,才有了她今天的这次行动。
最终,她的脚步停在一座不起眼的房屋面前,深吸一口气,少女推开门,里面漆黑一片,她却没有开灯,只是沉默地合上门。
在横滨这种不安定的地方,她有数个安全屋,这是其中最隐秘也最保险的一个。俗话说狡兔三窟,这里的安全装置很多,少女有信心在某些人找上门之前及时撤离。
当然,月岛凛不是要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相反,她想救一个人。一个在千万种可能性中都难逃一死的男人。
确定做好万全的准备,事后不会被任何人追踪到,月岛凛再次七拐八拐,向着自己明面上的住宅处出发。
与虚无缥缈、甚至可能是虚假的未来和敌人抗争,算尽机关,耗尽心力,疲惫感几乎在行动结束后就如潮水般袭来。
少女脚步踉跄地拐进家附近那间熟悉的便利店,径直走向便当所在的一排货架。眩晕感让她下意识扶住了身边最近的物品。
“你还好吗,月岛?”
有一双坚定宽大的手扶住了她。顺着那有些磨损的衣袖向上看,红棕色头发的青年正有些担心地望着她,
“又是低血糖吗?”
“是的,谢谢,织田先生。”
休息了一会,被对方强制性送了一根棒棒糖的少女终于短暂性从脱力中挣扎出来,
“织田先生来准备晚饭?”
她问,目光扫过他手中装着打折食材的袋子。
“嗯,今天的…工作,稍微耽误了点时间。”
青年在提及“工作”时,有不易察觉的停顿,随即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月岛呢?晚饭要一起吃吗?”
“不了,谢谢织田先生。”
少女轻轻摇头,
“最近在收拾东西,会比较忙乱。”
“啊,你之前提过要搬走了。”
织田作之助恍然,
“新住处已经定好了?”
“是的,考试成绩我大致有估计,上东京的几所大学应该不成问题。所以最近会收拾收拾,把东西搬到那边去。”
月岛凛垂下眼,
“以后可能很难再见…之前承蒙您照顾了。”
“你的前途更重要。”
青年木讷却真诚地祝福她,
“祝你之后一切顺利。”
他们的交情不算深厚,仅限于邻里间的点头之交和偶尔的便利店偶遇。此刻,面对这惯常的告别,月岛凛也只是微微颔首:
“谢谢。也祝您…生活顺利。”
绝对要顺利。
她在心底,对着眼前这个被无数世界线宣布死亡,却依旧收养孤儿,执着于不杀人去写下故事结局的前杀手,无声地立下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