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横滨火车站。
“嗯,我知道了,之后我会再联系您的。”
女性站在车站面前,挂断电话,注视着眼前多年未变的风景。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片土地上。
教授关切的话语还停留在信息界面上,月岛凛向前一步。
——头痛。
这是如影随形的诅咒,自她记事起,甚至更早,便如跗骨之蛆般缠绕着她的一生。
“所以我才讨厌频繁搬家啊。”
她用力按压着额角,低声自语。
即便前几年靠着其他世界的经验以及求生的本能勉强控制了异能,也不过是将接收到的情报量限制在东京近一段时间内的范围。如今回到横滨,关于这片土地的其他世界的情报量再一次涌来。小到一砖一瓦,不相识的人的接触都涌入她的脑中。
并且,无效的信息占据了大多数。
这些年来,月岛凛也暂时认清了她的能力。有些小的选择并不会影响世界的洪流,而重要的选择点,她自己称之为“节点”或“分叉点”。但即使是月岛凛自己,也从来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突然因为某个随意的选择导致无数未来的大变动。
就像是之前她在东京的街头不小心撞上一个老年人,随后被巨大的信息流直接震到昏迷。
她醒来后,有一个身材高大,带着眼罩的白毛就站在她的病床前,好奇地看着她,见到她睁开眼后勾起嘴角:
“你,是——”
她再度被巨额的信息流击晕了,那次直接送进了ICU。
想到这些过往,月岛凛不由再次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一直沉浸在这样的痛苦中,现在的她恐怕会直接晕过去。饶是如此,月岛凛也感觉自己的颅内压在不断滴滴作响。
思绪转回现在,重新调取出过去安全屋的情报比想象中要困难一些。月岛凛正想伸手拦下一辆出租,却因为突兀的信息流向后默不作声地退了两步。
随后一道暗红色的光芒从天而降,重重落在她刚刚站着的地方前面一点距离。穿着黑色大衣的青年按了按自己的礼帽,连多余一眼给路人都欠奉,脚下的石板如蛛网般层层碎裂,他却只是盯着一个在人群中已经瑟瑟发抖的男人,语气冰冷:
“你不会以为,叛徒真的能离开横滨吧?”
……这还真是熟悉的横滨气息。
那点重回故土的陌生感也在此刻消失无踪了。月岛凛和其他无关人士一同让开路,注视着被称作叛徒的中年人被带走,小小的骚乱连十几分钟都没能持续,就消弭无踪。
她如同其他人一样继续着自己的行程。不应该有人会注意到一滴汇入大海的水。本该是如此的,她可以掌握世界上绝大部分人的行踪与反应。
——除非,她的异能失去效果。
不久后。
“唔姆,这个样子,看来港口mafia的人来过呢,去调查监控看看吧?”
沙色风衣的青年轻巧地跨过那个坑,
“这样一来,给国木田君的借口也能交差了~”
比想象中的疼痛要能接受得多。
月岛凛仰面躺在收拾好的床上,一只手臂搭在额头上,面无表情。
也就是说,她前些天收到的那封匿名信件,至少有一点说对了。但寄件的是什么人,又是什么目的,她依旧毫无头绪。
抱着这团繁杂的思绪,月岛凛出门散步,不知不觉走到了河边。她倚在栏杆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试图放空自己。
“这位小姐,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月岛凛的脊背瞬间僵硬。饶是她没有回头,光是从这缠隽的语调也能猜出来是谁。
在这个世界线上,她应该是第一次和他见面,尽管月岛凛已经对他无比熟悉。
太宰治。
女性缓缓回头。
印入眼帘的是一位身形高挑的瘦削青年,一头深色的短发,相貌秀丽,身着一件宽松的长款风衣,隐约有一圈圈的绷带在袖子之下显露。对方嘴角噙着笑容,眼眸带着一闪而过的打量。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清对方的相貌。
因为人间失格的原因,在她能看到的其他世界线中的太宰治,往往只是一团模糊不清,像是被恶劣的小孩涂画过后的杂乱线条,就连话语都像是隔着一层磨砂玻璃一般断断续续。
这还是第一次,月岛凛回头,看到了那无数世界线都令她头疼的罪魁祸首之一的相貌。
她最难对付的人榜三绝对有他,甚至一度登顶,毕竟好心的俄罗斯人不是一直都在身边,一眼看穿一切的侦探会选择帮她隐瞒,只有这个人,神出鬼没,简直比拿了剧本的她还要知晓的多,稍不留神就能被坑到片甲不留,不追根究底决不罢休,堪称月岛凛普通人生涯中最大的拦路虎。
尽管她有其他世界线糊弄对方的记忆经验和技巧,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不是在画面中,而是现实里,真真切切站在她身后,让人头皮发麻浑身僵硬的元凶。
她沉默的有些过久了,在意识到了这一点后,月岛凛心头涌起一丝无奈,只能期冀对方真的是偶尔碰到一个姑娘就想拉着殉情。
她强迫自己放松紧绷的肌肉,脸上努力维持着面对陌生搭讪者应有的、恰到好处的困惑和疏离:
“抱歉,你刚刚是在和我说话吗?”
“嗯哼~”
太宰治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风衣的下摆微微摆动,他眼眸里笑意加浓,却未达眼底。月岛凛心头警铃大作——这家伙,就算刚才只是随口搭讪,现在恐怕也对她这不合时宜的僵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被太宰治盯上……
月岛凛已经开始为未来一个月的精彩生活感到头痛了。她深知自己并不是什么聪慧的人,只是那点基于庞大信息流得来的“先知先觉”要比一般人领先一步,但那些在真正能看穿人心的怪物面前,就如同1和1000与9和1000的区别,结局都是被按在地上摩擦。
她压下翻涌的思绪,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青年身上,同时借着身高差微微低下头,让垂落的发丝遮挡部分视线,在保持基本礼貌的前提下,尽量不让对方捕捉到自己细微的表情变化。
“不好意思,我们应该没有见过…?”
“那么能与此地此时相见不也是一种缘分吗,美丽的小姐?”
他抬起她的手,轻轻鞠躬,目光含着笑意,
“愿意和我一起殉情吗?”
然后,就在青年微凉的指尖触碰到她手背皮肤的那一刹那——
世界,清静了。
倒也不能这么描述。
如同按下了终止键,那永无休止的、黑白噪点充斥的、层层叠叠的信息洪流,瞬间潮水般退去。纠缠她多年的、令人发狂的头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真空的、令人眩晕的宁静。
紧接着,被长久屏蔽的真实感官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刷着她的神经。
黑白色退却,那些平日里无法分出注意的东西占据了她的全部感官。
风的声音逐渐清晰,远处海鸥的鸣叫划破天空,河水的湿润气息进入鼻腔,混合着泥土的芬芳和身为海滨城市的海的气息。夕阳将河面染成一片温暖的金红,就连面前人的沙色风衣的色彩与那眼底的鸢色也如此鲜艳地跃入眼中。
仿佛失明者骤然复明,巨大的的感官信息量瞬间淹没了她,让她的大脑陷入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考和伪装都在这一刻停滞。
“…抱歉——?!”
在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反握对方的动作时,月岛凛猛地抽回手,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烫到,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太糟糕了。
这种感觉…这种从未体验过的美好,几乎令她为之颤栗。
以前在其他世界线的观察中,她只觉得这家伙找人殉情的行为荒诞又麻烦,可现在…月岛凛只觉得这像是最甜蜜的毒药。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劈入她混乱的意识:触碰他,只要触碰到他,就能…
她不敢再想下去,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弯腰,仓促地再次道歉:
“非常抱歉!我还有急事!”
话音未落,月岛凛已经转身离去。但即使小跑出很远,她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道如芒在背的目光,仿佛带着探究一般一直黏在她身上。